話落,天邊“轟隆”一聲巨響,似是在渲染這番荒唐無稽的言論。
賀凜麵上平靜,心下早已波濤洶湧。
而陸九霄則是當即怔住,他默了半響,“什麼意思?”
“咳咳咳咳——”
“早在出征前,小將軍便查得一些蛛絲馬跡,隻證據不足,夫人身子羸弱,恐惹夫人平白傷心,他才未將此事全盤托出,本欲待尋到那個當初為夫人接生的穩婆,再作打算,可小將軍說——”
高尋忍不住俯身猛咳,陸九霄倒了杯水給他,他飲儘後方才繼而道:“小將軍說,他做了個荒唐的夢,他夢見一個冬日,他將那個姓沈的小姑娘接回了京都,他還說,夢裡,二公子贈了姑娘一枚白玉墜子,是二公子用自幼佩戴的那塊玉磨成的。”
聞言,賀凜耳邊“嗡”地一聲響,替他往下說:“所以,他根本等不及尋到穩婆,就在出征前幾日親自去了一趟錦州。”
高尋頷首應下。
而聽到此處,陸九霄心頭狠狠一跳。
錦州,姓沈的姑娘,賀忱的玉佩……
似乎有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思緒浮上心頭,男人一瞬僵立在原地。
他呼吸有些許急促,“之後,他將自己隨身佩戴的玉贈了那個姑娘,是嗎?”
好端端,賀忱怎會將如此重要的物件抵給一家藥行。他不是給藥行,而是給那個小姑娘的。
如此,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陸世子,你怎知曉的?”
聞言,賀凜側身看他,目光近乎逼視。
陸九霄垂下眸子,眉間緊蹙,一言不發。
得不到回應,高尋便又繼續道:“此事尚未查清,可在役都時,小將軍陸續夢到些有關沈姑娘的場景。”
他記得,那夜的役都被霜雪覆蓋。
當夜是賀忱領兵守城,瞭望台上,他一身銀白鐵甲佇立,鬢角都沾了雪水。
他手中握著從城中商販那買的一隻藕粉色手繩,高尋當時還多嘴問了一句。
賀忱笑道:“小姑娘不是都喜歡這種東西嗎?待擊退西瀛後,我不隨軍返京,先去錦州接她,我瞧她渾身素淨得很,也不知喜不喜這些花裡胡哨的物件。”
高尋不解,“將軍,屬下派去的人尚未有回信,此事還沒證據呢,您怎就如此篤信?”
“高尋,你信命嗎?”他兩手撐在瞭望台的木架上,道:“我近日夢見她的次數愈發頻繁了,我夢見我將她接進京,也夢見她喊我大哥哥,還夢見她與我同坐在賀家的屋頂上,看阿凜與阿霄比劍,靠在我肩上睡著了。那日在錦州見她一麵,就覺得她得是我妹妹。”
他頓了頓,悵然道:“若真是,這一隻手繩怕是不夠,得將這十一年的,都補給她才是。”
感覺一事說來荒誕,除了自身,旁人都難以感同身受。
正如當時的高尋,隻覺得夢境而已,全是無稽之談。
思此,高尋回過神來,對著麵前兩個男人道:“是以,我也隻當將軍思慮過甚,並未相信。而西瀛的最後一戰,迎戰無異於赴死,他清楚此戰後許是難以返京,夜裡,夜裡——”
說到此處,高尋哽咽難言,“夜裡將信件與物件都交由屬下,連夜讓屬下抄小路出城,他囑咐一定將沈家的事查明白,回去告知二公子,由二公子將沈姑娘接進京。屬下離開役都當夜,天尚未亮,便聽聞了將軍戰亡,沒忍住,掉頭回了城門外,誰知城門守兵將屬下當成叛軍,一路追捕,咳咳——不僅如此,甚至有一夥來路不明之人意圖要我的命。”
他攥緊被褥道:“都說小將軍虛傳軍情才至役都戰敗,這其中必有陰謀,咳——而我作為將軍的直屬部下,我猜測,那些人以為我知曉些甚於他們不利的密辛,才如此窮追不舍。”
賀凜眯了眯眼,他猜測不錯,恐怕是聖上命李家所為。
“四處躲避下,屬下尋到當日的穩婆,她並不知二位姑娘是否調換,可她說,當日接生的後一個孩子,肩背上是有三顆斜排的紅痣,她還說,此乃吉兆,可惜夫人產女後便暈了過去,沒能聽她道喜。”
高尋垂頭,愧疚道:“屬下對不住小將軍,尚未能對證,便受了重傷,幸得陸世子相救。”
肩背是私-處,高尋不知,可陸九霄還能不知嗎?
他與她歡愛數次,她渾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他不知的……
雖是垂著眼,可陸九霄清楚感覺到身側一道銳利的目光,他知道賀凜想問甚。
半響,陸九霄嗓音微啞,從喉間擠出了個“有”字出來。
賀凜當即紅了眼,忍了又忍,才沒將劍從劍鞘中拔出。
他道:“大哥的信與物件可尚在?”
“錦州有家字號為‘元’的當鋪,乃小將軍早年布下的暗樁,信件與物件都在那。”
信是西瀛攻城當夜他潦草所寫,一封給賀凜,一封給他未過門的妻子,薛寧。
而物件隻有一樣東西,便是那隻本要贈給沈姑娘的手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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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尋體力不支,很快便喘不上氣來。
纖雲忙喂他用了藥,讓他合被睡下。
出了密室,雨仍舊在下,且似有徹夜不停的趨勢。
長廊下,兩個男人並肩而立,沉默不言,氣氛肅靜得有些駭人。
陳暮、尹忠與秦義三人互相一望,皆是一頭霧水。
這是怎麼個狀況?
然,不待他三人深想,就聽“哐當”一聲,賀凜一腳毫無保留地踹在陸九霄身上,陸九霄猛地撞在廊柱上,他捂住腹部,抬眸看了賀凜一眼,甚至都沒想還手。
“主子!”尹忠與秦義驚呼。
賀凜直直回望,一字一頓道:“陸九霄,你乾的好事。”
他逼近兩步,“大哥生前,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他就沒同你說些什麼?”
話落,陸九霄眼尾泛紅,當即怔住。
庭園中,大雨如注,落在青石地上,泛起一圈一圈漣漪。
聽此風雨聲,他想起那日狂風驟雨的役都。
賀忱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尚未言儘的話。
他口中的幼妹,不是要他照顧賀敏,而是要他照顧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他生前牽腸掛肚的人。
賀凜撐傘踏進雨中,馬蹄聲起,複又歸寧。
陸九霄靠在廊柱上,怔立半響都未直起身子,喃喃道:“哥……”
他閉了閉眼,想到今夜小姑娘那雙被他氣紅的眸子。
想到初見她時,她被李**到無路可走,絕望至極的樣子。
想到他拿她取樂,她處處小心謹慎討好他的樣子。
“尹忠。”
尹忠著急忙慌上前,“主子,您無礙吧?”
“讓你回去看她,人呢?”
尹忠一頓,方才在鬆苑瞧見賀大人,又碰到秦義匆匆趕來,他便將此事給落下了。
“主子,屬下——”
不及他說完,陸九霄便當即直起身,往院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