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79
翡苑。
新修的院子處處透著小姑娘家的心思,門前兩株迎風搖曳的粉菊,庭院石桌上擺放的一套青花彩釉茶盞,小室的鏤空紋路屏風,每一處都是她精心挑選擺放。
沈時葶愣愣地坐在梨木妝台前,盯了會兒手腕上那隻藕粉手繩,記憶驀地被拉回半月前。
棠苑的長亭下,賀敏不依不饒追上前,因前一夜才下過雨,青苔石階還是濕-漉-漉的,賀敏拉住她的小臂,二人皆是腳下一滑,齊齊栽下石階。
隻她比較倒黴,栽下的角度,正好嗑在鋒利的玉石上。
思此,她額前驟疼,下意識抬手揉了揉。
誠然,有許多事是如今的賀時葶並不願意想的。比如李二,比如王芩,比如花想樓的老鴇,比如孫氏,比如……陸九霄。
但這些叫人心上發酸發苦的情緒,早在那日棠苑的長亭下便已消化了不少,眼下再想,倒像是過了四季那麼漫長……
“嘩啦”一聲,桃因掀簾,抱著瑤琴過來,“姑娘,先生已到了,在庭院候著。”
沈時葶道:“你讓先生回吧,我今日不想學琴。”
桃因一看她懨懨的神色,猶疑地應了聲是。
“等等。”沈時葶複又叫住她,“琴給我。”
姑娘白生生的玉指勾住琴弦,輕輕一彈,便傳出“嘚唥”一聲清脆之音。
她想到岑氏,想到賀祿鳴,想到賀凜,也想到那個許多年前匆匆一麵的賀忱……
原來被人惦念是這樣好。
在沈延死後,她便再沒感受過這樣的好。
人吶,經受過孤零零一人的磋磨,再得點暖和,便舍不得放了。
“桃因,我又想學了。”她忽然道——
之後幾日,沈時葶鮮少出門,就算是世家小姐們的邀約,也都以身子不適為由推拒。
要說她忙甚,倒也不是。她就是不想見著陸九霄,為了避他,她連翡苑這道門檻都鮮少踏出,甚至連賀凜的西廂房也去得少了些。
陸家送來的吃食和稀罕玩意兒,她也都讓人一一推拒,送了回去。
她不是矯情,不是吃味,不是在使她的小性子。
她有什麼資格同那位世子爺使性子呢?
隻不過一場不能與人說的風月事,本就該斷得乾乾淨淨。
她不能給賀家蒙上這層不乾不淨的名聲。
思此,沈時葶咬咬下唇,抬手捂住發熱的眼眶。
正這時,一股濃鬱的花香從窗牖外竄了進來。她起身走至窗邊,就見桃因指使著小廝抱來一盆四季桂花。
她頓了頓,“又是楚三公子送的?”
桃因尷尬地點點頭。
卻說陸九霄那頭,烏雲密布,陰雨陣陣。
分明是大好的晴日,可尹忠和秦義卻好似能真真瞧見他們家主子腦袋上那朵烏雲,飄過來,又飄過去……
另一側,弄巧抱著幾個貴重的木匣子慢吞吞走來。
護衛二人相視一眼,得,這是又被拒了。
弄巧深吸一口氣,“賀府的管家說了,三姑娘多謝世子好意,但無功不受祿,還請世子……莫要往對門送東西了。”
座上的陸九霄掃了眼被堆得滿滿當當的匣子與食盒,那隻紫檀長形匣子,放的是一顆通體清紫的南海珍珠;那隻梨木方形匣子,放的是一對羊脂玉耳墜;最前麵的紅木長筒,是黍清老先生的遺畫,可謂是千金難買,萬金難求;還有琴譜、琴穗、掛件,雲雲投其所好的小物件……
說實在話,陸九霄活了二十一載,從沒這麼難堪過。
前些日子小姑娘與他的交情尚可,偶爾在路上遇見時,她亦是會十分守禮地喚一聲陸世子。
生分歸生分,好歹也算是友好。
眼下這算甚,一夜絕交嗎?
陸九霄嘴角抽了抽,仔細回想一番,他前些日子忙於與宣武帝周旋,根本沒功夫招惹她……所以是誰招了她?
很快,弄巧便給了他答案。
小丫鬟摸了摸鼻尖,吞吞吐吐道:“世子,奴婢方才去賀府送東西時,正見楚三公子在門外徘徊。”
陸九霄微一蹙眉,“誰?”
“就是守備大人家的楚三公子,名久安,字子冉,年二十,上頭有兩位阿姐,長姐大姑娘七年前嫁了鹽鐵副使姚大人,二姐五年前嫁了太常寺少卿武大人,不過兩年前二人和離,楚二姑娘回了楚府,原楚家沒有主母,是姨娘掌家,楚二姑娘回了府後,便奪了一半的掌家權。”
秦義聽得呆若木雞,弄巧還有這本事呢,出去一趟,竟將敵方的家底給摸得清清楚楚,實在叫人歎為觀止。
陸九霄幽幽抬眸望了她一眼,“重點。”
弄巧一頓,忙道:“前幾日楚三公子偶然在迎安大道的香粉鋪子外頭瞧了三姑娘一眼,當即在望江樓的詩會作了首稱讚之詩,如今京都都傳遍了,說甚才子佳人,好事可期。奴婢一打聽,楚三公子自那後便日日往賀府送花,變著花樣地送,什麼芙蓉、牡丹、海棠,還成日在賀府門外徘徊,簡直是個癡情人,誰瞧著都不忍心吶……”
但陸九霄關注的顯然不是這點。
他陰惻惻道:“那些花進賀府了嗎?”
弄巧一滯,歎氣地點了點頭。
倏地,小室落下一聲似有若無的嗤笑,男人嘴角一撇,手中把玩的南海珍珠如彈珠彈出,“噹”一聲不知滾進哪個犄角旮旯。
他送去的東西連賀家的門都進不去,那勞什子楚三送的破花就能進?
憑什麼?那花能有他的值錢嗎?!
沈時葶這個,目光短淺的女人……
陸九霄隱隱覺得胸口有些疼。
顯然,是被氣的。
“秦義。”
秦義猛一回神,跟在主子身邊這麼多年,這種事,不必吩咐他就已心領神會了。
是以,翌日午時,那抱著盆栽來的楚三公子在離賀府三條街的甘寧巷平地摔了個跟鬥,名貴的玉蘭花摔了個淒慘。
但再慘,也慘不過他摔破了相,給本就俊朗不夠的容顏,雪上添霜——
八月初二,乾清宮暖閣。
在聽到“西瀛”二字時,宣武帝的眉頭緊緊蹙起。
五年前讓了役都三城之後,驪國便與西瀛簽了長達十年的休戰條約,相安無事五年,已是許久不曾再開戰了。
難不成,他們堂堂西瀛大國,竟敢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