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82
應景似的,話正落,便一陣涼風從南麵的樹叢中拂過,帶起一陣“簌簌”的詭異之音。
沈時葶覺得脖頸上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但許是酒醉壯膽,沈時葶今夜十分逞強。
她抽泣道:“你、你告訴我前院走哪條路,我慢慢走。”
半刻鐘後,她依舊是趴上了陸九霄的背。不為彆的,隻因她壓根站不穩。
那果酒並非不醉人,隻是酒勁來得晚,但後勁不小,沈時葶腦子裡像是被人糊了一團漿,怎麼攪也攪不開。
她難受地挪了挪身子。
陸九霄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她噴灑在他耳後的鼻息,和掉進他脖頸間的滾燙淚珠。
他深吸一口氣,“我以前怎的沒發覺,你這眼淚比那山洪還多?”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誰知卻聽背上的人卻真真開了口:“以前,你又不許我哭。”
這話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出來,帶著繾綣的委屈。
陸九霄腳步一頓,側了側臉,卻隻能用餘光瞧見姑娘模糊的輪廓。他環在她臋下的小臂收緊了兩分。
沈時葶仰起臉,醉態十足道:“還不許我出聲,看。”
她忽然將兩隻雪白纖長的手伸到他眼前,給他看手背,“我忍不住,這裡,都咬出印子了。”
誠然,這印子半天一日就消下去了,眼下什麼都沒有。
但陸九霄是記得的,她夜裡雙手捂唇的模樣。
一走神的功夫,那兩隻手便垂至他肩下。
“陸九霄,陸世子,你怎的這樣壞啊……”
陸九霄第一次從她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也第一回見她如此膽大張揚地控訴和委屈。
他抿唇半響,低低歎道:“你再動,就要摔下去了。”
可失去神誌的人是管不得旁人的,她隻能沉溺在自己的悲傷中。
她埋首在他頸間,小巧的鼻尖碰了碰男人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
“那天夜裡,也是這個味道。”
男人神色一滯,他幾乎立即就反應過來沈時葶在說甚。
須臾,沈時葶將下巴擱在男人肩頸上,語調拉得漫長,斷斷續續地說:“你還騙我,你都要納妾了,還想騙我留下,陸九霄,你怎麼這麼壞……”
陸九霄怔了一下,擰了下眉。
話都說到這裡,還有何想不明白的?理理時間線,正是乞巧夜之後,她才動了離府的念頭,當夜還愛不釋手的兔子,轉頭便贈了陸菀。
他停在林蔭小徑上久不向前,沈時葶從持續前進中忽然停下,感覺胃裡翻江倒海的,她拍了拍陸九霄的肩,“想吐。”
陸九霄將她放下,她便順著力道蹲了下去。
然,對著這綠油油的草叢,她那股惡心感又蕩然無存了。
陸九霄蹲下,拍了拍她的背。
“沈時葶,不是要納妾還要你留下。”
小姑娘拿一雙淚汪汪的眸子看他。
陸九霄揉著她的腦袋,“是要你留下,才納妾,能想明白嗎?”
她搖了搖頭,想不明白。頭疼。
陸九霄放棄與她解釋,見她難受稍緩,便打橫將人抱起,一個掉頭,走向鬆苑。
這個時辰,丫鬟婆子都在仆房晃蕩,隻有尹忠與秦義二人百無聊賴地靠在廊下。
“主子。”
“去煮碗醒酒湯來,把弄巧叫過來。”
秦義會意,應聲照辦。
須臾,弄巧便遞上了一碗醒酒湯,沈時葶半醉半醒間喝一半吐一半,弄巧瞧著自家世子衣襟上的一抹深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陸九霄壓著眉梢,艱難地給她灌下了一碗醒酒湯。
他鬆了口氣,“給她擦擦臉。”
說罷,陸九霄去了廊下,一陣夜風,將他吹得愈發清醒。
待到弄巧從屋中出來,他才進去。
沈時葶閉眼側躺在床榻上,已是醉得沉沉睡去了。
他伸手碰了碰那張小臉。
其實說實在的,小姑娘的心思,他能有甚不知的?那些藏於深夜的情難自禁,和竭力避開與他對視的眼神,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那時陸九霄沒太當回事。
那樣的情緒,太稚嫩,太生澀,也太不值一提了。
於他而言,她隻要能聰明一些,看到陸九霄這個人的價值,將他當成一顆可攀附的搖錢樹,離不開他就成了。
到底有幾分歡喜,又有多重要呢?
可眼下再想,說不重要是假的,說不心疼,也是假的。
他摩挲了下姑娘細滑的手腕,將那隻樣式簡單的銀鐲扣在她腕上。
緊接著,陸九霄進了湢室沐浴更衣,將身上那股香用皂角洗淨——
亥時二刻,前廳早就重歸寧靜。
瑩白的月色洋洋灑灑地從窗牖落下,淌了一地。
小室靜謐,空無一人。沈時葶醒來時,先入眼的便是那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檀木屏風,她看了半響,驀然撐大眼眸,一個時辰前的記憶奔湧而來。
那一聲聲“陸九霄,你怎麼這麼壞”在她腦中炸開,她顫著手去推身上的被褥,彎腰下榻,往簾外跑。
然,珠簾剛挑起,就撞上從廊下歸來的陸九霄。
他身上帶著皂角的清香,兩鬢的發還有些濕。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