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庭心緒有多麼的複雜,這一點旁人就不得而知了,他表麵看起來並沒多大變化。
沈箐醒來的時候,魏太妃的燒都退全了,她睡了至少有兩個時辰,燕長庭都沒喊她起來換班過。
她埋怨他:“欸,不是說好了一人一半的嗎?去去,趕緊去歇會。”
你以為你是鐵人啊。
燕長庭微微一使力,順勢鬆開魏太妃攢緊的手站起回身,應了一聲。
因著燕長庭沒有休息好,沈箐愣是推遲了動身時間,讓他睡了一個多時辰才戳醒他。
東西都收拾好了,魏太妃也醒了,經過一天多的調整,老太太情緒看起來總算正常多了,最起碼不會發怔悲淚夢魘,也會譏諷人了。
她聽見沈箐延後動身時間,嘲道:“像你這麼找,找上個三五天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出口。”
“可阿庭都沒睡過呢。”
沈箐解釋,其實她覺得出口應該不難找才是的,畢竟魏太妃的義兄不可能給她最後設定一條很難的退路,更重要的是昨天她就發現了己方的人少了很多,應該是出去了,她琢磨著,今天再找不著,他們就回到原來的械鬥那區域找去。
沈箐笑眯眯的,魏太妃脾氣壞,她也不和她計較,反而湊過來對她說:“一路上都是阿庭背你的,他昨晚還照顧了你一整宿呢。”
魏太妃冷哼一聲:“這難道不是他應該做的嗎?”
不過反駁歸反駁,她之後沒再吱聲,燕長庭睡了一個多時辰,她也沒說什麼。
沈箐和陳嬰陽收拾好了,又清掃完了痕跡,她才去戳燕長庭,燕長庭淺眠,她一過來他就醒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雖睡得不多,但行功過後狀態已經恢複。
他走到魏太妃跟前,站了片刻,轉過身來,一抄魏太妃的腿彎,把老太太背了起來。
魏太妃抿了抿唇。
沈箐把收拾出來的幾個包袱都背上,這是他們路上撿的有用東西,陳嬰陽想背,不過他是傷員,沈箐拒了,也不重還是讓她來吧。
之後兩人捏著小羅盤,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努力尋找。
結果沈箐判斷得不錯,這目標暗河其實是不算很隱蔽難找的,昨天那是運氣問題,今天找了連續找了三個多月時辰之後,終於找到了!
“是這裡了!”
沈箐舉著小羅盤,飛奔過去,和陳嬰陽兩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都測量了一遍,小針直著正東北方,一線不差!
他們終於成功找到了其中一個點了。
“好了,這是出口了!”
興奮了一陣,新問題又來了,沈箐回頭看了眼被放下來坐在石柱上的魏太妃,和陳嬰陽對視一眼,額,魏太妃這個狀態,能順利從暗河出去不?
他們也不知道暗河長度,中間有無透氣口,透氣口多遠一個,更重要是魏太妃這傷,河水又冰,她才高燒剛退。
魏太妃察覺兩人的視線,麵無表情:“不必顧忌,儘快從這裡出去。”
沈箐和陳嬰陽對視一眼,兩人也沒說什麼,畢竟先前他們也曾考慮過原路折返的,但有寇太師在,恐怕那個備用門已經被找出來並設伏了。
暗河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沈箐想了想:“要不,我們等兩天?”
等魏太妃頭上的血痂愈合得稍稍穩固一些,這樣的話,她體感應該會好一些,安全係數也更高一些。
可沈箐話音剛落,燕長庭耳廓一動,“有人!”
他壓低聲音,但這甬道傳音特彆快,短促一句後,沈箐和陳嬰陽
也聽見了。
四人心一提。
來人七八個,步伐既緊又重,是敵非友的可能性非常之大,電光石火,魏太低叱:“下去!”
當機立斷,下一瞬,燕長庭背起魏太妃,三人身影一翻,借著淙淙的水聲滑進了暗河!
實話說,深冬時分,地芯湧出的深水,寒冷徹骨,刹那淹沒口鼻頭頂,這感覺真的不會好受,而魏太妃上了年紀又傷勢頗重,入水瞬間當即渾身僵冷,寒意像一瞬間浸透骨髓靈魂,額角傷口一跳一跳地劇烈刺痛了起來。
她有點眼暈目眩,傷病的軀體無法承受,肢體僵硬臉立馬青了,但就在馬上,她感覺燕長庭手一動,掌心覆蓋上她的曲泉穴,膝側一暖,內息自掌心源源不斷湧入,沿著她的經絡走遍全身,很快驅走冰寒,身體立即舒服多了。
漆黑的水裡,魏太妃眼睫動了動,想起今早,她半醒未醒,感覺手裡牢牢抓著一個東西,當時她眼瞼動了動,幽幽的熒光下,坐在她榻前的是燕長庭,他背著光,臉色有些疲憊,人在出神,微垂的雙眸靜靜盯著兩人相握的那隻手。
有些脆弱,夾裹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側顏在熒光下白得透明,有種蝴蝶般的脆敏,仿佛一驚即會飛走。
當時,魏太妃慢慢垂下視線,她看到自己緊緊攥著對方的手,昨夜出了很多汗,觸感又黏又膩,燕長庭卻並沒有掙開,那修長白皙的五指反握包裹住她那隻變形蒼老的手。
不輕,不重。
但兩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魏太妃馬上意識到,她昨夜深陷沉淪不得掙脫時緊緊抓住的那塊浮木。
耳邊的水很湍急,黑黝黝的地底河道裡夾裹著四人飛速往前而去。
魏太妃抿了抿唇。
沈箐憋足一口氣,一邊使勁吃奶的力往前蹬,一邊擔心,但好在魏太妃她義兄還是非常靠譜的,大約過了一分鐘左右,前方頭頂出現了一絲隱光,幾人精神大振,立即加速衝了過去。
一抹臉露頭,這又是一小段的暗河外露口,沈箐心裡給魏義兄豎了個大拇指,四人都沒吭聲,就著暗河的邊緣呼吸一陣,再度重新潛入水中。
這樣走一段透一段,速度飛快,大約一刻鐘左右,他們通過最長最寬的最後一段暗河,“嘩啦啦”伴隨著湍急的水聲,終於被吐了出來。
眼前乍亮,天光大放,滿目蒼色大山河流,甚至還有微微的陽光照影。
他們終於出來了!
河岸的大礁石上已經等了不少的人,除了犧牲的,他們三個差不多算最晚出來的了,鄧洪升沈雋他們差點商量著要重新進去尋找了,幸好他們都安然無恙出來了。
沈箐一躍上水,哇好刺眼啊,她捂著眼睛,那邊燕長庭兩人也一蹬上岸,鄧洪升等人趕緊把魏太妃扶下來,手忙腳亂去給她把脈裹傷換衣裳。
好冷啊,水裡待的時間有點太長了,被冬風一吹,沈箐牙關都有些打戰,趕緊接過大哥沈雋遞過來的衣裳去後麵換了。
出來原地滿血複活,李瓚湊過來說:“怎麼樣?東西到手了嗎?”
這是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了。
沈箐一揚眉:“那當然!”
她敲了敲李瓚的頭,李瓚佯怒,吆喝一聲追了過去,兩人一個十九一個十七,跑來跑回,沈雋不禁微笑搖了搖頭。
他問燕長庭:“太妃娘娘如何了?”
燕長庭一半注意力在沈箐身上,另一半則關注魏太妃那邊,李瓚讓人討厭,但魏太妃還好,就是傷勢和身體後續估計得好生養一養。
“應該的。”沈雋點頭。
他說
:“那我們儘早回去罷。”
此地不宜久留,也不是魏義兄怎麼設計的,這個出口很隱蔽,呈環抱形,不站在正對麵的山都很難望見他們,他們有留人在外頭望哨,這裡和備用門正門都南轅北轍,附近沒發現有朝廷的人。
但這裡到底離得不遠,還是趕緊動身為妙。
“沈兄弟說得對!”
陳嬰陽附和,剩下沒出來的還有一些人,商量過後,留下三個人在等,其他人不再耽誤,立即就動身回去了。
……
出發的時候是冬月,回來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
紅纓和老金很是調了一批特彆物資過來,岑嶺內部能看見紅色,大家有吃有喝的,又得知賞金不日將會發放下來,個個興高采烈,過年的氣氛就更加濃鬱了。
這段時間,在燕長庭與霍淳敬的雙管齊下之下,岑嶺大營已經徹底安置好了,雖對岸王師陳兵,但岑嶺將士精神麵貌相當之好,一部分水土不服的兵士也已經好轉了,大家漸漸適應了新環境,銳氣不減,精神飽滿。
沈箐觀察了一下,營內井井有條,相當不錯。
至於其他的,最重要大概就是岑嶺後方的那個大盆地了。
這裡不靠大殷距百越國內又遠,原來算三不管地點,不過村莊還是有的。
這地方對於大殷和百越來說很雞肋,但對於老百姓來說卻是個好地方,泥土尚算肥沃,土地還算平坦,是偏僻野獸毒蟲眾多,還時不時會被山中的土著部落騷擾,但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鄉遠走的人家來說,卻也算是個能落腳的好地方。
大大小小,大約有二三十個村莊吧,小的僅幾戶人家,大的有百餘,零星錯落,人煙極稀。畢竟這個盆地不小,方圓約有七八百裡,就非常適合作為岑嶺的後方根據地。
上輩子其實沈箐就眼饞過,不過她用不上也占不下,但現在有需要有兵有人,她就不客氣了。
沈箐出發之前規劃過,等回來的時候,盆地已經被圈起來並劃分好功能區了。
這個過程中,還和附近大山裡的土著部落發生過衝突,因為對方一向都視這盆地為後花園,村落定時去收割的。
這回遇上青山軍,過往的招數就徹底不好使了,除了一開始的毒能造成些損傷之外,後頭在正規軍防禦之下根本衝擊不動。
霍淳敬命人率軍進過幾次近山,結果都是大勝,有的部落已經遷走,有的則沒挪,不過也不敢輕易再往盆地來了。
接下來就是給村落的村民整編入籍,重新規劃。
村落對大軍到來,反應不一,但不用再受土著騷擾勒索,絕大部分人都是很高興的,唯一就是顧忌這新來的大軍會不會更糟,不過這個日久見人心,現在也不必廢話。
既然要整編規劃,把地方都利用起來,那肯定不能讓讓原著村落這裡一小撮那裡一小撮的,都一律重新規劃起來。
“瞧,那邊是軍備製造區,那邊是工坊!”
從寶庫回來後,歇得幾天,這日天氣晴朗,沈箐和燕長庭沿著嶺營一路往南,走到最邊緣,正好俯瞰被晨曦籠罩的後方盆地。
除了軍備製造區和工坊區之外,還有軍屬居住區,普通百姓安置區等等等等,另外再設一個輪值的駐營區,作為盆地常駐武裝力量。
有關燕殷繞離水開道的事實,岑嶺這邊已經收到消息了,沈箐目前正加緊讓人搜集硫磺,製備火藥,實在不行把十數處關鍵山隘一炸,就斷了他們這條路了。
——現在還沒有火藥問世。
不過僅此而已,沈箐並沒有進一步研究熱武的打算,一來,這年頭硫磺不
好搞啊,硫磺礦是沒有的,目前能得的硫磺都是火山硫磺,主要從西域傳入,能不能及時湊到這麼多都是一個大問題,就彆奢想其他了。
加上沈箐不大了解這個,她也不願折騰,爽文可是奠基在底層死傷十倍百倍的苦難上的,她不敢,她能殺敵人,但對普羅大眾的生命仍然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