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箐簡直不可置信。
她可是一直把燕長庭當親弟弟的,她現代的親弟弟眼尾就有一顆小紅痣,位置形狀大小顏色都和燕長庭的一摸一樣,他倆這痣在太像了,再加上沈箐心底一直有著和她弟弟的遺憾,難以釋懷,以至於見第一麵開始,她就對燕長庭有移情,把他代入她親弟弟。
後來養著養著,她也真的把他當親弟弟。
她有兩個弟弟,一個現代親的,一個就是燕長庭,兩人在她心裡地位的一般無二。
可現在,她突然發現,她弟弟對她很可能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真的震撼她全家啊!!!
沈箐真的很難用言語卻形容這種五雷轟頂震驚又不可置信的感覺,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乾什麼?!
她捂著後脖子,又懷疑是錯覺,畢竟睡得模模糊糊的,她又沒親眼看見,就這麼一點點微不可察的接觸,她憑什麼覺得就是……唇呢?
係係帶,就不能用手不小心碰一下嗎?
手指也有體溫啊!!!
而且體溫什麼的,真不是錯覺嗎,你的感官真又那麼敏銳嗎?你又不是超人!!!
沈箐想著想著,就更懷疑真是自己的錯覺,可是昨夜那感覺卻盤桓不去,她沒有辦法徹底說服自己。
怎麼辦?!
“小姐,你怎麼還不梳洗?”
沈箐身上穿的是騎兵校尉的甲胄,銀光閃閃英姿颯爽,不用換衣服了,但洗把臉吃點早飯還是需要的,大軍已經在拔營了,沈箐不起史玉都打算進去喊她了,時間不等人,今天是怎麼了?
沈箐被史玉推著進去,李源托著餐盤進來,她糊裡糊塗接過巾子抹了把臉往嘴裡塞了點東西,真的食而不知其味也,她吃乾淨都沒留意往嘴裡填了什麼東西了!
原來沈箐現階段正屬於誌趣高昂的興奮期,她對雲騎營一切事情都抱以十二萬分的興趣,可難得,今天居然徹底失去了高漲的熱情,一出帳門,眼睛不受控製往另一邊的帥帳瞄去。
燕長庭已經出來了,他一夜不眠,精神奕奕,身著暗青重鎧腰懸寶劍披著鮮紅獵獵的帥氅,在晨曦下英姿勃發步履矯健,他一見沈箐,快步往這邊行來。
沈箐:“……”
“阿箐,你哥喊你過去一趟!”
好在李瓚來了,李瓚臉上還有沒抹乾的水珠,入營之後,在不著痕跡的被加倍器重之下,李瓚忙碌又快活,就是遺憾和沈箐見麵的機會因此減少了很多,幸好沈雋還時時打發他過來傳話,李瓚再忙,也擠時間過來,這不,手上還拿著一個包子啃著。
“你不會吃了再來啊,當心噎死!”
沈箐回頭,下意識揶揄李瓚兩句,眼睛瞄燕長庭,燕長庭已經來到她跟前不遠了,不等他說話,沈箐搶先說:“阿庭,我哥喊我,我先過去一趟了!”
說著她一溜煙就跑了。
燕長庭抿了抿唇。
但他太了解沈箐,由她故作鎮定的微表情和表現,可以很輕易判斷出,她昨夜似乎真的沒睡死,她應隱約有所察覺了。
現在,大概正處於懷疑人生階段。
彆急,不能急啊。
他絕對不能功虧一簣,不能逼得太緊了!
燕長庭閉眼深呼吸,盯著她和李瓚並肩跑遠,硬按著自己追上去的衝動,將那一腔驟起波瀾的情緒強行壓回去。
先讓她消化一下,彆急,千萬彆急了。
那廂,沈箐拔腿狂奔了一頓,回頭一瞅,還好還好,燕長庭沒跟來。
她鬆了一口氣。
“你怎麼啦,”李瓚敲了敲她的頭盔,“帽子都戴歪了。”
他順手給她扶了一下。
“大頭我告訴你,你彆整天敲我腦殼,長高很了不起嗎?萬一敲壞了變成傻子你就賴你家吃飯一輩子,……”
“哈哈來啊,也沒這麼容易傻吧,……”
“你給我敲回來!彆走——”
和李瓚打鬨怒罵一番,沈箐擼了一把臉,誒,先不想了,越想越亂,現在正忙著呢,她還是忙完再說吧。
她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往腦後一丟,媽的,不想了,那個寇太師還在虎視眈眈呢,先把這茬料理清楚再說吧!
沈箐鮮見鴕鳥一把,啊啊不想了,她拒絕胡思亂想。
……
但沈箐這麼著也不算錯。
寇太師那邊也確實在虎視眈眈,幾方布置設計,稍有不慎,後事就再不必多說了。
王師大營。
寇太師如今眼睛見不得強光,枝形連盞燈上的長明燭並沒有全部點燃,室內有些昏暗,春末夏初時分,寇太師半靠在長榻上擁著厚厚的狐皮褥子,兩頰泛紅,那是一種即將油儘燈枯卻強行服用藥物硬吊之相。
所以他精神還算好的,最起碼比前段時間好,盯著燭火,靜靜聽著底下人的回報,臉色晦暗不明。
等人都說完了,靜了半晌,他咳嗽兩聲,“這麼說,淩英是堅持東進了?”
給燕長庭設伏,重創對方隻是目標之一,真正要施行的敲山震虎之策。
可這燕長庭和淩英幾番思慮之下,都沒有退卻,兩人俱堅持東進統一戰線計劃。
敲山震虎失策了。
寇太師問:“皋京六路大軍,還有幾天能到?”
“稟太師,至少五天。”
步兵移動的速度趕不上騎兵,皋京四十萬大軍兵分六路火速急行,但至快也得五天後才能抵達前線。
且步兵趕路全靠兩條腿,哪怕是趕到了,也是疲憊之師,少說也得養幾天才能恢複原始戰力。
“來不及了。”
寇太師招手,左右立即拉開一副軍事輿圖,並點燃了小燭台,一手遮住對寇太師那邊,小心翼翼湊過去。
寇太師眯眼看過去,他很快下了判斷,燕長庭的目標要麼是高瀘,要麼是長陰,而現在王師的兵力,隻怕是來不及阻止三方這個統一戰線的形成的了。
燕殷眉目泛起一點焦躁,“外祖父,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寇太師道:“幸好,擊潰他們的時機還有,來得及。”
無法阻截,很遺憾,但先前已經說過了,盟軍初初形成統一戰線,對彼此的不熟悉、配合默契不夠、初始麵對戰局的陌生等等,這是一個磨合伊始最不穩定的時期,也是最容易擊破的時期!
從中設法,還是來得及的。
寇太師服了虎狼之藥,夜間不怎麼能成眠,身體到了這份上,他也不在意眠不眠,他更在意的是,這最後一擊!
這幾天,他已經有了腹稿,並且完善了所有的細節,寇太師一雙老眼投向輿圖,渾濁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果決淩厲,“陛下請看。”
他手一指:“淼陽往西百裡,有一山二水,成負陽抱陰之勢,如虎口環伺,鯨吞一切。”
這裡,正是他為淩英及鄱陽軍選取的埋骨之地。
“至於那小虔王,他北上乾渡,不就是為了隨時支援蕖王,與七王互為犄角彼此呼應嗎?”
“可以此為誘,將戰場設定在長川之末的靈嶺東,裡應外合。”
隻要對方一上當,必敗無疑!
而暘王,虛晃一槍,朝廷三十萬大軍合圍,他不死也殘,畢竟,七王也隻是合軍而已,他本人真正兵力,隻約莫十萬。
“外祖父,那,該如何引?如何誘?又如何虛晃一槍?”
這個才是最關鍵的啊!
於是寇太師附耳和燕殷說了幾句,後者大喜過望,“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
燕殷思索片刻,“朕與外祖同去!”
……
當天,寇太師和燕殷放了替身在營內,喬裝改容,悄悄出了大營。
快馬急車,抵達大江側畔。
這條滔滔的江水,本應是大殷分截叛軍的天然屏障,不過可惜由於離王和城陰王封地就在大江兩側,暘王和他們早有準備,多道浮橋一搭起,水兵一守,堅不可摧,如履平地。
並且七王的戰線已經往南移了,他們的目標是聯合岑嶺和鄱陽軍,先取下東南這一大片沃土為盟軍的大本營根據地。
如果真的成功,大殷將失五分之一的國土。
燕殷雖看不見浮橋,但他的臉色陰沉沉得擰得出水,反而寇太師好太多了,他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起起伏伏都見識過了,臉色變都沒變,連咳嗽的頻率都沒變化過一點。
寇太師抬抬手,讓身後大部分護衛止步,他緩緩駐著拐杖,沿著小路一路上到小丘儘頭,這裡有一個小亭。
小亭內已經有人了,除去約定的護衛,底下站立的一個身披黑鬥篷的人,對方顯然有些焦慮,不斷踱來踱去,驟見寇太師,他一頓,一雙眼睛警惕盯過來,從表情都肢體語言,防備到了極點。
“蕖王殿下,許久不見,你還好嗎?”
寇太師咳嗽兩聲,緩聲道。
原來,這人赫然竟是七王之一的蕖王!
“不知你可還記得當初太.祖之命?”
寇太師說:“現在已經到了非常之際,該你有所作為之時了!”
原來,寇太師手裡最大的暗棋,竟然是這個蕖王!
這是當年太.祖的安排之一。
太.祖確實也是個人傑,彆看他為了魏氏對七王諸多優容,但開國之前,他其實就開始著手埋下根除藩王隱患的部署。
這個蕖王正是最大的隱著。
數容數縱,又利用當年七王之間的齟齬私下分化年輕的蕖王。蕖王當年確實是因為太.祖的暗中庇護這才得以留存下來的。他勢力最小,封地也偏小,隻是地理位置卻剛剛好卡在關鍵位置上,單單是太.祖最後這一手,就留下了七八個應對將來有可能演變局勢的暗著。
種種部署鉗製,這裡就不詳提了,隻是太.祖卻死得有些太突然了。他駕崩前夕病勢曾一度好轉了,大家都以為要好起來了,最起碼這一兩年是沒有問題的,但誰料高興不過半月,又突然急轉直下,當夜就駕崩了。
駕崩太突然,太.祖遺言隻來得及交代一部分,譬如燕殷正位東宮輔政大臣有誰這類大事,餘下的就沒來得及說了。
有些部署,隻有當年的經手人才知道。
就譬如這個蕖王,上輩子燕殷是不知道的,寇太師也死得早,太.祖駕崩後他沒多久也病逝了,他臨終前想見燕殷,但燕殷因為種種原因遲到,寇太師等著等著,一闔眼就咽氣了。
這個秘密就這麼陰差陽錯跟著他一起去了。
回到眼下。
蕖王就很煩躁,當年他年輕,現在也不過是四十多的人,他當年確實對太.祖很忠心,而太.祖威勢之下,他肯定不會變卦的,可問題是,現在太.祖死了,燕殷吧,大打折扣,心思浮動。
畢竟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
寇太師病重昏迷期間又逢七王舉兵,他暗中猶豫遲疑,一邊朝廷沒有聯係他但他始終有憂慮,而另一邊其實心裡也是拒絕舊事的,他偏向想和七王一起造反的,畢竟他對削藩也是極不滿極有危機感。
蕖王勉強笑笑:“太師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但對於所謂“非常之時,該有所作為”,他避而不談。
寇太師來前整理過,雖瘦,但目光如炬,風有些冷,他咳嗽兩聲,笑了笑,“範諒,你說你,即便是興兵推翻大殷,那你又能得什麼好處呢?”
“是登朝稱帝,抑或割據一方?”
都不可能的,最多也就再當個藩王而已。
又和現在有什麼區彆呢?
這不白折騰一場麼?
“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你是朝廷的人。”言下之意,削藩不是削你的。
寇太師不疾不徐說來,蒼老沙啞的聲音波瀾不興,他既然來了,自然成竹在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