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王臉色還是沉沉的,不說話。
寇太師一笑:“況且,你當年向朝廷效忠之表,如今還在留著呢。”
歃血為盟,是開國之前的了,蕖王誓死效忠太.祖,而開國封王之後的朝廷對蕖王安排的證據,蕖王的回複,如今還在寇太師手裡保存著呢。
“你說這些東西交出去,暘王還留你不留?”
蕖王封國卡在一個很關鍵的位置,哪怕暘王此刻識破計謀大手一揮抹去前事,但他放心蕖王繼續在這位置上嗎?哪怕因為大局冒險繼續放了,心裡會一點疙瘩都沒有嗎?
這些證據一旦宣之於眾,蕖王兩邊不是人的局麵就注定了,所謂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把現階段熬過去之後,但秋後算賬誰不會呢?
蕖王鬥得過暘王嗎?!
蕖王臉色大變:“你!!”
他切齒,又恨又怒,他今日之所以會赴約,就是因為忌憚這個!
“……我助朝廷滅了六王,就不一樣了嗎?”
說到底,還是不信任,陌生的燕殷,朝廷的削藩,已經觸及了蕖王敏感的神經,他不敢自比魏氏,但完事以後朝廷真的會留下最後一個藩王嗎?!
他不信。
“你手裡,不是有太.祖當年的密旨嗎?”
上述,凡燕氏子孫,皆遵此約,若違,祖廟不寧。
後麵這句,重是挺重的,但蕖王還是不吭聲,翻臉的話還不是一紙空文。
寇太師長長吐了一口氣,站得久了,他有些吃力,單手勾住蕖王的肩,“那麼,我拿主意!你去兵,去封國,上稟陛下改封你為鄭國公,封地就在……青州延渠,今後享食邑民奉,你意如何?”
寇太師是個極其厲害的,蕖王忐忑難信之下,他開出的條件卻不進反退,主動要削去蕖王的藩王之位,去掉封國和國兵,反而改封國公,從今以後和其他公侯一樣享食邑民奉,如果不入朝為官,基本沒人會想起他。
因為這青州延渠也不算個極好地方,隻能算中等,還遠離皋京。
在大殷這麼多的勳貴之中,隻算掉進裡頭就不起眼了。
但是這樣,皇帝也就沒有非除去蕖王不可的理由了。畢竟,這隻是鬆鬆手就過去了的恩賞。虞國舅這貨啥都不行,燕殷還不喜歡他,不也混個國公?
還能得個兌現承諾善待功臣的好名聲,正常皇帝,何樂而不為。
待遇是減了,蕖王愕然,但焦灼的心卻莫名一定。
他臉色有些難看,“這……”
哪有功臣不升反降的?
寇太師卻心中有數,這條出路,蕖王動搖了,有了妥協跡象了。
他拍拍蕖王,示意蕖王看他身後,蕖王定睛看去,卻看到後麵一個陌生而高大便裝黑衣年輕男子,生得英偉,眉宇之間,極具威勢。
那是一種常年高居人上才能養出來的氣勢,再結合年紀。
蕖王心頭一突,最終斂息跪下:“陛下?”
燕殷言簡意賅:“朕手書一封,決不違今日之諾,若有食言,父祖蒙羞!”
燕殷也很清楚現在就差臨門一腳,他也不差一個區區國公爵,抬抬手就過去的事,雖然覺得有些紆尊降貴不附身份,但他還是舉手發了個誓。
並立即讓人鋪紙,在一護衛背部就親筆手術一封。
蕖王頓了頓,最終起身接過,一咬牙:“謝主隆恩!!”
好了,此事已成!
“很好!”
寇太師一擊掌,立即低聲吩咐起來。
蕖王身處七王核心,不但清楚三方聯盟的一切事宜,並且他不但有本人的印,他還頻頻接觸到暘王等人的密信及私印,以及知道一切的防偽暗語,有非常便利的偽造和鑽空子的空間。
所以最怕的就是這種核心人物的反水,幾乎沒有隱蔽,可以說是一打一個準的!
……
蕖王在小亭待了兩個時辰,寇太師連偽造假印的高手都帶過來了,當夜,連續幾封的假消息信函自小亭而出,直奔青山軍和鄱陽軍的方向去了。
燕殷這邊把自己的心腹暗衛都遣出隨信暗中保駕護航去了。
大殷和西甌不一樣,燕殷身邊最後一道防線的水準是非常之高的,如裘淵般的高手不止一個,這些人旁的事一律都不管,隻專門負責燕殷本人的安全。
現在連這些人燕殷都遣出兩個去了,他猶豫了一下,甚至又各加了一個。
這就讓遠遠窺視的灰衣人大為掣肘啊!
他盯著快馬火速往西南方向疾奔兩行人,以及夜色中那兩個及不可察的暗色身影。
有這幾個人在,連他都不能直接出手,否則將馬上暴露。
灰衣人心念急轉,他最多,隻能在路上設法,所以也最多隻能選擇一邊動手腳。
因為小亭往青山軍和鄱陽軍分彆是兩個方向,剛離開小亭不久,這兩撥人就分開了,各自急奔而去。
灰衣人完全沒有遲疑,他立馬跟著往青山軍那撥人去了。
——自北梵軍南下駐岑嶺而來,灰衣人就往這邊下了大力氣安排部署,包括一些必經之路上的各種客店酒肆的巧妙位置,就是為了以防將來不時之需。
如今果真派上用場。
他博學多才,又身手高絕,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最後終於成功換下了一封信。
該封匆匆寫就的書信是他左手執筆的,有些潦草,但換下來之後他打開密函一看,果然是換對了!
……
於是,青山軍這邊連續兩天收到的三封密函,其中就有這筆跡完全不同的一封。
而這個時候,暗湧已經被推動至最高.潮了!
燕長庭成功下了高瀘,三萬青山軍北上,他迅速整軍,往北推移。
和淩英一樣,連勝多場之後,他即將把目標戰線推滿了。
戰事如火如荼,隨著皋京四十萬大軍的抵達,盟軍三方壓力陡增!
這日下午,燕長庭先後接到暘王和蕖王的急信以及緊急求援。
第一封是暘王的,七王戰線重壓告急,暘王緊急求助燕長庭:由於戰策失誤,暘王大軍壓力大增,不得不急退轉戰乾東,讓燕長庭火速攻打王師燕山股,圍魏救趙,給他這邊減輕壓力,並馳援距離他最近的蕖王。
燕長庭剛動身,就接到蕖王急報:蕖王軍敗,正被王師追擊於長川之末,讓燕長庭火速趕往靈嶺東接應救援!
要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蕖王字跡很潦草,信上硝煙汙跡隱隱,可見情況真的十萬火急了。
可第三封密函緊接著就到了,本來應該是進一步誘青山軍進入包圍圈的,可這封信打開一看,卻和前麵兩封內容完全銜接不上。
——灰衣人不知道寇太師與蕖王的密議內容,他隻言簡意賅寫了七王聯軍情況。
上述:一,暘王謹慎,陳兵於乾野,據禹城而守,不肯輕易交兵,與王師謹慎相對。
二:四月初九夜,蕖王與寇太師密議於江左小亭。
就兩句話,不知什麼人寫的,但顯然也寫得十分匆忙。
“這,這筆跡怎麼有點熟?”
沈箐剛好在場,見燕長庭眉心一蹙,她接過一看,不禁和他麵麵相覷。
鄧洪升陳嬰陽魏渠等人也在左右,三人低頭一看,也是驚疑不定。
這太突兀了,靜了一陣,信回到沈箐手裡,她喃喃說了了這麼一句,急忙問:“怎麼回事?那怎麼辦?!”
這最後一封信,很像給他們通風報訊的,但緊急關頭莫名出現,也更像一個誘餌。
可現在究竟哪一個才是誘餌?!
誰真,誰假!
十萬火急啊!
燕長庭一手翻開輿圖,視線迅速鎖定這個長川之末的靈嶺東,眉心一凝,地勢很險的,一旦迎麵而來的不是蕖王而是朝廷王師偽裝,青山軍將立即落入千虎後困內有財狼的絕境!
可假如第三封信才是假的,暘王真的決策失誤轉戰乾野和蕖王兵敗,一旦燕長庭沒有去接應,前者將立即陷入可能大敗的境地,哪怕不敗,也將重損。
退一萬步就算不敗不損,燕長庭沒有兌現承諾,三方聯盟也將立馬告破,後續各自為戰,在朝廷重兵之下,彼此結局堪憂。
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大好局麵立即就完了。
現在!怎麼選擇?
陳嬰陽急出一頭汗,魏渠焦道:“怎麼辦?怎麼辦?”
燕長庭看完輿圖,迅速移開視線,拿起那三封信,再度瀏覽了一次。
在這個十萬火急的關頭,燕長庭軍事素養表現得淋漓儘致,他三封信都不信,他隻信自己的判斷!
燕長庭垂眸片刻,心念電轉,暘王其人,能十年磨一劍,等到太.祖駕崩青山軍叛出才聯合舉起反旗,可見這人的耐心和沉著,暘王絕不是個魯莽和頭腦發熱的人物,這樣的人,麵對關鍵的戰事,是絕對不會輕易出現決策失誤的。
燕長庭再看輿圖,結合地形,王師分布,暘王原來的固守待戰狀態,燕長庭這輩子是剛出山不久,可他上輩子轉戰大半個大殷,血戰無數,戰事經驗異常豐富,他最終判斷:“暘王其人,不會輕易敗退乾野!”
最起碼,不應該這麼快!
他把三封信一扔,“不好,寇太師設伏!戰事有詐!!”
燕長庭立即下令大軍原地不動,吩咐哨騎火速急上,魏渠親自帶人去的,他很熟悉七王,當夜果然帶回一個確切消息,燕長庭的判斷是非常準確。
青山軍被伏消弭於無形,可暘王和小鄱陽王隻怕不啊!燕長庭已經詳細看過輿圖了,他最終鎖定那個虎口位,“鄱陽軍隻怕凶多吉少。”
燕長庭火速回師高瀘,同時他當機立斷,必須立即先馳援淩英,緊接著是暘王,否則這兩者大敗覆滅,青山軍的孤軍再戰結果和被伏擊後也好不了太多。
九方盟軍絕對不能垮!
急行軍,火速救援,燕長庭點儘所有騎兵,以及三萬精銳步兵殿後,一道道軍令急速下去,他一抄長劍,人已經快步衝出城門了。
但在此之前,他卻拒絕了沈箐同去,他給了她一個任務,和魏太妃一起固守高瀘。
“高瀘也很重要,這是軍令!”
這個挺拔的青年,已經褪去了一切的青澀,他逆光站著,這麼有力而強勢地對她說!
——此去增援鄱陽軍,非常凶險,沈箐剛剛從軍,燕長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讓她去的了。
說什麼也不行!
他聲音有些沙啞,眼神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我留下來,不是為了讓你去冒險的。”
你想從軍,想當女將軍,好啊,都聽你的。
可這種九死一生的血戰,不行啊。
他所作所為,所做的一切,要強大起來,就是為了保護你啊。
你知道嗎?
他蹙著眉,啞聲:“……彆讓我擔心,好嗎?”
這一刻的真情流露,這一刻難以言喻的感情,沈箐真的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了。
他,他竟真的……
沈箐也說不出話來,這個關口,她也根本說不了其他,顧不上想其他,在他近乎祈求的目光下,她頓了頓,最後隻說:“好!我不去,你切切要小心!”
我等你平安歸來。
“好!”
燕長庭表情一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掉頭快步,一躍上馬。
大黑馬長嘶一聲,率軍疾飆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