魆黑的夜裡,劇烈的喘息聲,混合著濃鬱的血腥味,王欽背著緊捂腹部的司馬超在急速奔跑著,可那個該死的灰衣人卻很快就追了上來。
——昨夜的司馬超,遠沒有沈箐燕長庭料想得那麼輕鬆。
他預料了一切,卻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正麵遭遇這個灰衣人。
而對方的身手,竟然高絕到這個程度。
實話說,司馬超這人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他身負血海深仇,深知打鐵還需自身硬,多年籌謀上攀卻從未放下過勤修苦練,他也相當有筋骨天賦,這麼些年下來,也就僅僅比燕長庭這個天生的武道天才遜上一籌罷了。
而這遜的一籌,他招式詭異輔以暗器毒物等等還可以填補上一部分。
也算得上是當世一流的高手。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灰衣人,身手竟然高他這麼多!並且,對方戰鬥經驗之豐富遠在他之上,應對他那些詭異層出不窮的招數對方遊刃有餘,剛渾雄勁開山劈石,第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虛招直擊他的要害。
司馬超一個不慎,腹部中刀,登時血流如注滴滴答答。
他見勢不妙,立即就撤了。
——司馬超藝高人膽大,這趟按計劃且戰且退一路至褒陵山外,非常順利,於是他就趁著夜色,急趕至褒陵行宮來當一當這個黃雀。
一開始是非常順利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沒湊洞窟的熱鬨,反而迅速繞了一圈,非常幸運地找到第一批逃出來的人。
司馬超下手非常之快,瞅準幾個,透骨釘無聲無息一釘,綴在尾巴的那兩三個人就無聲撲倒在地,被他拖拽進黑暗裡。
他正打算把這些人先藏起來,而後折返洞窟去觀察燕長庭那邊的進展,誰料突然之間,後脊汗毛一豎,生死之間的第六感直覺發出警報,司馬超火速往前一撲,撲倒王欽,兩人就地一滾,一個回身,月夜下,一個蒙臉灰衣人無聲無色立在他的身後,手中一柄極輕極薄的窄刃長刀,刀尖正處於他方才蹲立的心臟位置。
“鏘——”一聲短促銳鳴,兩人的兵刃重重交擊在一起,司馬超竟然被震得倒退了兩步,他又驚又駭。
兩人迅速激鬥在一起。
很快,很急,最後司馬超負傷了。
而兩人打鬥的聲音驚動了正在前方撤退行宮人馬,後者急速往河邊逃遁,灰衣人顯然出現在這裡的原來目標是殺死這些人的,他顧不上司馬超,迅速解決了地上幾個之後,立即掉頭追去。
司馬超毫不猶豫,掉頭就跑。
什麼都沒有他的命重要!
黑魆魆的叢林中,四散奔逃的腳步聲,很快化作慘叫,那個灰衣人解決了三個方向的逃跑者之後,很快往這邊追過來了。
對方身法快得不可思議,身後不斷傳來慘叫聲,有一個比他快點的囚犯,急聲:“快點,快點!他們說前麵有船!”
話音剛落,他“啊——”一聲,撲倒在地,一動不動。
司馬超反手拖著王欽,疾速前掠:“快!我們下水——”
他已經粗粗包紮好腹部傷口,一反手一把透骨釘又往後方招呼去,然而非常讓人絕望的是,“叮叮叮叮”連續急速的響聲,那灰衣人速度竟然不曾減慢多少。
司馬超又驚又怒,眼看負傷影響此消彼長,小命危在旦夕,最後一把透骨釘打出去之後,已經拖無可拖,湍急的河水就在七八步外,而僅僅這七八步卻咫尺天涯。
最後關頭,王欽大喝一聲,一把甩開司馬超的手,千鈞一發,他直接回身一撲,虛晃一招就地一滾,死死抱住灰衣人的大腿!
“大公子!你快走——”
王欽後背立馬被戳了一個窟窿,不,他是先被一劍封喉的,然後被一劍封喉之後,他的毅力竟然支撐著他完成了抱腿的動作,並且死死抱著,一動不動,連灰衣人踹他都踹不開!!
王欽用自己的生命,硬生生給司馬超拖延了一點時間,他那雙暴突的眼睛死死盯著司馬超,嘴巴還在動,“快,快——”
司馬超目眥儘裂,王欽不是彆人!王欽是他從家裡帶出的人,意義絕對不是陳敏等人可以相比擬的,他心頭巨慟,可王欽能爭取的時間並不多,灰衣人反應速度快得不可思議,一踹王欽肋骨儘斷都沒踹開,他立即反手削王欽的手臂!
一邊往挪移,一邊砍斷王欽兩條胳膊。
王欽一口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
最後的一幕,是鮮血狂噴,王欽死無全屍,手臂和頭顱都被劈砍下來,司馬超緊緊咬著牙關,卻不敢耽誤一分一毫,這是王欽用生命給他爭取來的空隙。
他連小船都顧不上去解,用儘全身力氣,往前一撲,避開了灰衣人踢起飛過來的長刀,“噗通”一聲,人落入冰冷的河水裡。
湍急的河水,一下子就把他衝遠了。
最後一刻,司馬超發現河岸趴著的人還沒死透,被他一拖動了掙紮著往河裡爬,他反手拽住這個人,一下子被水流衝走了。
九死一生,勉強脫身。
……
這就是沈箐燕長庭看到的痕跡由來。
不過兩人也很快發現了,司馬超似乎有點慘啊,因為他們再走上兩步,就發現王欽屍體了。
“咦,這不是那個司馬超身邊的人嗎?”好像是副將還是什麼的。
“對,叫王欽,是他貼身心腹。”
燕長庭很肯定說。
其實不用他說,司馬超能帶著一起潛過來的,能不是心腹中的心腹嗎?
可現在這人死了,死得還相當淒慘,手臂沒了,頭也沒了,骨碌碌飛到七八丈之外,肋骨齊斷明顯凹下去一大塊,背上五六個血窟窿。
燕長庭檢查了一下,“這人應該是死死抱住對方的腿,而後被劈斷雙臂,還有頭,他咬下對方一塊肉了。”
他很快做出判斷。
沈箐:“那司馬超應該是跑了吧?”
燕長庭點點頭,王欽很明顯是在為司馬超爭取逃跑空間。
“可惜了。”
他掃了一眼滿地的屍首,他和沈箐都猜度是灰衣人乾的,對方第一時間要滅口的這批人,很可能和對方阻止他們攻打褒陵有關。
燕長庭臉色並不好看,他並不喜歡這種蒙在鼓裡被彆人掌握的感覺,簡直糟心透了。
“藏頭露尾,鼠輩一個。”
他冷冷道。
然而掃視左右,山林間空空如也,隻能聽見鳥雀鳴叫和湍急的河水聲,杳無人蹤。
沈箐安慰他:“咱們不是得了好些俘虜嗎?說不定會有好消息。”
不過說到這裡,兩人也不敢久留了,立馬就掉頭以最快速度折返!
——他們武力值最高的就是燕長庭,也隻有燕長庭才能和那個灰衣人一戰,獨留謝英華他們可不保險啊。
得趕緊回去啊。
沈箐蹦了一下,燕長庭已經轉過身,伏低身體,她眨了下眼睛,最後還是跳上去了。
她自暴自棄地想,行吧行吧,背吧背吧,反正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了。
燕長庭背闊肩寬,已經一點都看不出曾經的少年單薄了,不過腰身還是勁瘦,肌肉流暢緊實,他手抄著沈箐的腿彎,牢牢將她背在背上。
沈箐手疊放在他的肩背上,下巴放上去,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過,她出神半晌,輕輕歎了口氣。
百般滋味。
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歎什麼。
……
一行人生怕被人趁機抄了底,開足馬力,急速縱掠,很快趕回了隱蔽點。
謝英華和抱著繈褓的百裡珍迎了上來,“怎麼回來這麼快?”
好在是他們杞人憂天了,風平浪靜,隱蔽點好好的。
不過沈箐也不打算多留了,既然完事兒了,那就走吧。
“咱們先回西垣吧。”
照理木哥已經把褒陵取下來了,但這到底是曾是燕殷老巢,還是回歸中軍保險些。
不過想到燕殷老巢,沈箐原想自己留下來再搜搜看有沒有其他蛛絲馬跡的,但燕長庭堅決不同意,她拗不過他,隻好作罷。
於是去信一封,再把榮王的人留下一個,這裡就交給他們兩人了。
當天,沈箐等人就迅速折返了。
離開山區,燕長庭召了車馬,大家小心翼翼把傷員都挪上去,沈箐也占一輛,胡大夫說她可能會發燒,到這會兒她終於感覺額頭似乎有點微微發燙了,不過她精神非常之好,不疲也不困,就在她糾結著要不要躺下睡一覺的時候,胡大夫火速打發人來了!
“那個刺青師!”
百裡珍跑出一頭大汗,她玩夠了小嬰兒,把她還給沈箐,然後就顛顛兒去胡大夫那邊湊熱鬨了,“快!老胡說他快不行,清醒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沈箐和車轅上的燕長庭對視一眼,方才還在拉扯要不要睡覺的兩人迅速跳下車,沈箐往百裡珍馬背後一翻身坐好,“快走!”
燕長庭和沈箐迅速趕了過去,此時的兩人,完全顧不上彼此之間的那點私密事了,燕長庭一躍人就在車轅上,沈箐一伸手,他握住她的手腕一拽一帶,沈箐就站在他身邊,兩人低頭一鑽,同時進了車廂。
多年的默契,迅速得不得了。
百裡珍“淦”了一聲,也顧不上吐槽,趕緊翻身下馬也鑽了進去。
沈箐一進車廂,立即明白胡大夫為什麼這麼急了,那個老頭頭發披散衣襟大開,頭部胸腹刺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呼吸紊亂又急又細,顯然是胡大夫眼見他急轉直下要不行了,強行用金針催動最後一點生命力,硬是讓他醒轉過來。
稍縱即逝。
“你是誰?皇帝為什麼關你?你是刺青師嗎?暗衛為什麼保護你又要殺你?!”
沈箐一眼就看明白了,劈頭蓋臉就問。
“你若有兒孫,我可全力救你兒孫;他們要是在外麵,我保他們一生富貴!你有什麼心願都可以告訴我,落葉歸根,葬歸故土?!”
這個老頭,原來隻是微微睜開一點眼縫,喘息像拉風箱似的,但沈箐劈裡啪啦說到最後一句,他卻像突然被驚醒了,吃力睜開眼睛,直直盯著頭頂的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