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開窗?
沈箐福至心靈,唰一下把窗推開了,呼呼的北風灌了進來,還有刺目的日光,她說:“你重見天日了!”
“你是哪裡人?我送你回鄉吧!”
老頭大滴大滴眼淚淌了下來,突然時間,老淚縱橫,他貪婪看著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吃力轉過頭,“……老,老朽,是桂嶺屏鄉人……老家牛頭,牛頭嶺,姓王。”
“我,我年輕的時候……隨師父學藝,青出於藍,遠近蜚聲,正是在褒、褒陵城,我是個刺青師傅,……”
不等沈箐再問,老頭落淚一陣,就掙紮著說出他的故事。
他也不知什麼皇帝不皇帝的。
隻知道一天打烊的傍晚,家裡突然來了一群人,將他綁去,從此不見天日。
他有吃有喝,居住在洞窟內,他不知道身在何處,隻知道每隔一年,就會被蒙上眼睛帶上馬車,去給一個人的刺青加色。
其實老頭還是謙遜了,他是褒陵非常有名刺青師,手藝栩栩如生,經久不變,還能給舊刺青添色。
要知道如今的染料問題,刺青和後世不一樣,當時漂亮,但過上個十年八載,再好的刺青也會褪色。
之後就要年年添色。
畢竟後加的到底不一樣,要維持皮膚自然完整光滑,就沒法和新刺時一樣了。
“……那人身上的像胎記,但,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個刺青。”
隻是刺的手藝太好了,讓它看起來仿佛一個胎記。
本來還能再過幾年才添色的,但那孩子顯然是很小時候就被刺上的了,他會長,所以淡色得格外快。
老頭當年第一次見到那個刺青的時候,刺青甚至有點變形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修補成功並順利添色,也是因此,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之後,就被囚禁,每年去精修那個刺青。
“……有,有時候遠些,得,得一個多月的路程……偶爾一次很近,當,當晚就到了,……”
老頭斷斷續續說著,目光越來越渙散,聲音也越來越低,沈箐心裡著急,她想抓重點問,可問題她不知道重點是什麼。
這個時候,身後不知何時來的黃濤留下的人,也就是榮王的心腹,叫許漸的,他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急聲搶問:“那個刺青!……是不是在後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如塗朱,形如鳳凰振翅?!”
“那是不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男子!燕額廣頜,鷹目,麵相英偉!!”
沈箐急忙回頭看他,又趕緊回頭看老頭。
老頭吃了一驚,“……你,你怎麼,怎麼知道?”
說到這個困他暗無天日的刺青,老頭激動起來了,“是!正是了!……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色如塗朱,形如鳳凰振翅!”
“八年了!……八年,我家的人全死了嗚嗚,我,我以為,我也要死在那裡頭了……”
老頭激動過後,聲音很快轉弱,他呼吸已經微弱到極點,終於不可聞了。
燕長庭伸手一探,“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轉向許漸。
這麼大冷的天,許漸沁出一頭的細汗,他眼裡仍然殘留著不可思議的驚駭,“……你們是不知道,太.祖生來背胛有胎記,色如塗朱,形如鳳凰振翅,人間少見,傳言他是生來就是解救萬民的!”
當然,這類什麼紅日投懷、斬白蛇帶書之類的神話傳說,一般都是已經登基了的皇帝給自己加光環的,以證明君權神授而他正是天命所歸。
但,這裡也有一個基礎,太.祖那胎記是真的。
他確實有這麼一個非常稀罕的胎記,並引以為傲。
古人一定程度都迷信,他到了這份上,也相信了這個天命所歸。
燕殷之所以這麼受寵,甚至還以國號為名,尤其後者,“正是因為他有一個和太.祖一模一樣的胎記!”
這個孩子生下來,太.祖大喜過望,據說當時還下旨禮部大祭天地祖廟。
當時魏皇後宏文太子還在呢,這可以說做得非常出格了。
說到這裡,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沈箐和燕長庭百裡珍麵麵相覷,百裡珍:“……那這麼說,這胎記是虞太後造假的?”
“不,”沈箐搖搖頭,“應該是真的。”
這麼小嬰兒,剛剛出生,誰敢給他刺青啊,這是瘋了吧?
在古代,在皇家,什麼都沒有生養一個健康的皇子來得有保障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燕殷前頭其實有好幾個同胞哥哥的,虞太後生了足足六個,可惜都沒立住,她甚至灰心喪氣得一度把榮王養在膝下了,這種情況下,好不容易高齡再孕,誰動她兒子她估計得和對方拚命。
不可能刺青的。
況且生出來的孩子,會抱出去給太.祖看,這才是大佬才是皇帝,誰敢耽誤,所以,胎記隻能是真的。
許漸也點點頭。
他也不懷疑虞太後幼子的胎記是假的。
“……所以,難道燕殷不是虞太後的兒子?!”
一輪分析下來,得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否則,沒法解釋他為什麼私下弄刺青啊!
沈箐不可置信。
“可,可那又和那個灰衣人有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
沈箐捂了捂額頭,“那這裡就產生兩個問題了。”
“虞太後的兒子呢?”
“燕殷又是誰的兒子?”
“還有,這虞太後肯定視這幼子如眼珠子似的,誰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調換了她兒子啊?”
不能吧,她又不是沈恬。
虞太後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帝妃啊。
深宮內菀的。
除非太.祖乾的。
可太.祖瘋了才把帝位和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傳給彆人的兒子吧。
所以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啊。
許漸回憶半晌,卻想起了一樁舊事,“不,還是有可能的!”
沈箐精神一振,“怎麼說?”
“你們不知道,當年的虞妃,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虞妃寵冠後宮,可不代表太.祖沒有其他女人,況且太.祖後宮的妃妾們,有不少都是出自前朝功臣家中,或女或妹,不足而一。
看在她們父兄份上,太.祖往往甚多優容。
虞太後的崛起,侵犯的是所有後宮妃嬪的利益,這些女人糾合在一起,虞太後大大小小的明虧暗虧也是吃了無數的。
黃濤和許漸都出身羽林衛,兩人的父親就是榮王封王後配的親衛,兩輩人圍著宮廷打轉,又由於榮王的緣故,對這虞太後格外熟悉。
“十四皇子出生才幾個月,就見了喜。”
所謂見喜,也就是天花。
烈性傳染,這麼丁點大的孩子,九死一生。
虞太後的香雲宮當即閉鎖了,孩子連同他身邊的所有宮人一並被連夜移出往西村的前朝行宮。
虞太後哭得肝腸寸斷,可也阻止不了。
接下來整個皇宮大消殺。
“但十四皇子倒命大得很,居然活下來了。”
熬過了痘診,在禦醫精心照料下撿回了一條小命,快一歲才回宮的,瘦得有些脫相,不過長大不小。
許漸當時是榮王的書房隨侍,又因年紀小能出入後宮,還曾親眼見過他。
這麼丁點大的孩子,幾個月時間加大病,是最容易魚目混珠了。
許漸很肯定說:“倘若李代桃僵,應是發生在這裡了!”
嘖。
沈箐和燕長庭對視一眼,她擼了一把劉海,“……真的是不可思議。”
誰說不是呢?
不過這麼一來,燕殷給虞太後下毒可就說得通了。
車廂內靜了一會兒,大家麵麵相覷。
半晌,徐漸抹了一把臉,“我先給主子去個訊。”
“好。”
沈箐舔了舔唇,“我寫封信你給我捎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