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天陰沉沉的,烏雲在盤旋,猶如一頭張著嘴的凶獸吞噬一切。
燕殷迅速控住了整個行轅乃至胥州,在很短的時間內解決並部署完畢,彆說地麵傳訊,就連飛鴿傳書也沒機會傳出去,隱隱察覺不妥的外圍眼線隻能乾著急。
機會千載難逢,他誌在必得,一切俱已布置妥當。
殺機無限。
今晚的後半夜,將是燕長庭與那沈箐的死期!!
……
而沈箐這邊,也確實沒有發現不妥。
從一開始至今,榮王給予他們的真誠幫助實在太多了,在沒有任何值得猜疑的痕跡的情況下,她不可能去懷疑這麼一個一直真心待他們的人。
而黃濤,他固然和沈箐他們很相熟,也恨極燕殷了,和對比起榮王和西城公主,高下立見。
忠心耿耿的他,明知道沈箐燕長庭遭遇不測之後己方下場未必會好,但他彆無選擇,還是咬緊牙關做了。
“原來祈哥哥發現了新線索,難怪了。”
“虞太後又臥榻了呀?可惜了,也不知她最後能不能知道燕殷不是她兒子。”
沈箐翻了翻信,恍然大悟,難怪榮王沒空來個信,原來之前忙得慌,“行,那你趕緊給他傳個信,我們這就過去!”
燕殷這個誘餌下得好,說實話,灰衣人的存在已經讓燕長庭和沈箐高度警惕了,尤其燕長庭,簡直到了芒刺在背的程度。
他不介意禦外敵,哪怕對方強得驚人,但這種悄然無聲不知何處被窺視於核心的的感覺實在太讓人忌憚了,甚至比司馬超那個疑似符簡的內奸還要更讓他如鯁在喉。
無處覓蹤,無跡可尋,偏偏對方似乎對自己一清二楚,還有比這更讓人糟心的嗎?
幾乎是馬上,燕長庭和沈箐就決定先讓張雲百裡珍二人護送重傷員們轉到泗原西關,等一等他們,他們立即率人先趕往鳴縣一趟。
這個備用地點在鳴縣,不遠不近,既不近胥州,也不近西垣,大概在兩者之間,目前屬於朝廷勢力後撤有點碰不到,而盟軍也未曾徹底覆蓋的地方。
——太深入朝廷勢力範圍怕燕長庭不上鉤,燕殷也是煞費苦心。
這不涉及戰線,百姓們雖有些緊張,但大體還是比較風平浪靜。
山區備用點那河流確實途徑鳴縣,去往褒陵也算路途順遂,確實也是個很適合充作備用落腳點的地方。
無他,因為是真的。
九分真,一分假。
嘚嘚的馬蹄聲,從羊興古道旁的荒原旁過,很快有飛訊傳回去給燕殷,“陛下,他們過去了。”
“很好!”
夜色裡,燕殷眉目淩厲。
他的禦前禁軍,並不敢安排上前,慎防驚動燕長庭,所以這一場設伏,核心在於毒霧以及在他的兩名暗衛。
現在一切都已經布置妥當了,天衣無縫。
“好一個沈三娘!”
因為營救沈恬,沈箐終於浮出水麵。
因為前世,燕殷是認識沈箐的。
燕殷切齒恨極。
“這兩個人,都該死!!”
得飛鴿傳書確定燕長庭一行人已經過去之後,燕殷也動身了,他命人押上西城公主,他將會在一裡地之外的高坡,遙遙俯瞰燕長庭沈箐的死期!
……
蹄聲過了羊興古道,燕長庭沈箐他們就棄馬了,深夜的馬蹄聲還是很讓人矚目的,他們當然不能打草驚蛇。
一路和黃濤一起,一行人邊走邊尋,有榮王的人接應,也很快。
到了鳴縣遠郊的那目標野莊附近的背風處,黃濤一喜:“主子也來了。”
沈箐聞言驚喜,急忙抬頭一看,遠遠的月光下,榮王一身寶藍色的窄袖便服,正立在野莊邊緣的斷垣陰影處。
月影時隱時現,他側臉清晰可見。
她大喜:“祈哥哥——”
沈箐趕緊揮手,揚聲,又努力壓低聲音招呼。
實話說,要是沒有榮王在,沈箐等人的警惕心肯定要更高出很多,但一看見榮王在此等待他們已久,大家下意識就降低警惕心。
不管是沈箐,還是燕長庭謝英華等人,都快步上前。
沈箐是驚喜重逢,而燕長庭不管高不高興,該有的客套還是必須有的。
而且對麵的,一眼掃過去,不管叫不叫得出名字,那七八人基本都是跟隨了榮王多年的熟麵孔。
沈箐看著臉熟,燕長庭看著也臉熟,連謝英華都認得,這就進一步降低他們的警惕心。
此時的他們,驚喜的驚喜,有點不高興的有點不高興,但無一不處於最低警戒之下。
夤夜,冷風呼嘯,這個寂靜無人聲的郊野破舊莊子,一步一步,靠近那死亡陷阱!
……
沈箐和燕長庭終究還是來了。
哪怕萬千祈禱,可是他們之間彼此的信任還是足夠的,並沒有出乎燕殷的意料。
月夜下,不少人已經衝這邊抱拳了,沈箐露出乍然驚喜的大大笑臉,而燕長庭雖然不大高興,但神色還到底維持客套。
兩人一馬當先,大步往這邊走過來。
燕長庭半扶這沈箐,榮王這才發現,她蹦蹦躂躂的,腿似乎受傷了。
一步,一步,又一步!
榮王也是習武之人,他知道那兩名正龜息隱藏在地下罅隙的高手的一擊必殺範圍。
燕殷還準備了毒液,正是他身後那兩人手裡提著的吹熄的燈籠。
上下夾攻,一擊必中。
燕長庭沈箐不立馬身死也必瞎,眼睛一旦看不見,第二招也死定了。
咫尺天涯,因為他,沈箐二人正一步步,步入死亡的圈套。
榮王掙紮得厲害,一邊是他的親妹妹,從小沒有享受過多少父親母愛公主尊榮,卻慘遭外夷父子同槽的悲劇和親遭遇的親妹妹。
另一邊,則是他的心上人。
他此生唯一所愛,亦甘願為她付出所有盼她安好的曾經的未婚妻子。
青梅竹馬,莫逆好友的胞妹。
榮王並不是那等負義小人,他心中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曆來都有一把秤,可以說,他是個君子。
哪怕是燕長庭,彼此之間隱隱劍拔弩張的情敵關係,他盯著他那張年輕而絕豔的麵龐,一刹那想起的卻是魏太妃。
他太知道,燕長庭對魏太妃意味著什麼了!
母後。
沈箐。
沈雋。
等等等等人,曾經的開心歡樂以及道德底線,最後是西城公主瘦削蠟黃的臉。
榮王袖口下雙拳僅僅攥住,這一刻他痛苦到了極點!
沈箐來得很快,她甚至甩開了燕長庭的手,單腳往前一蹦,“祈哥哥——”
她容顏還是那麼俏麗鮮活,就是聲音有些沙啞了,可見也累得慌;還有燕長庭,魏太妃的臉刹那在眼前一閃而逝,還有她那變形的手掌和關節,那封她親自執筆的信,“——若大殷不容,汝可至岑嶺”。
最後關頭,千鈞一發!
眼看沈箐和燕長庭一步踏入伏擊圈,榮王這個角度,看見罅隙裡銀光一閃,身後那二人腳步一動,毒液利刃即將爆發而出!
“啊啊啊——”
他青筋暴突,忽倏地一動,往前一撲:“趴下!!!”
天人交戰最後一刹,榮王不顧一切搶先撲出,把沈箐撲倒,壓在她的身上!身後毒液“呲溜”一聲,重重潑灑在他的背部,當場一陣白煙!
“叮——”
一聲尖銳的劍鳴,燕長庭反應超級快,幾乎是榮王一動的刹那,他一駭,陡然一抽腰間軟劍,身軀疾速往後一仰!
“嘭”一聲,碎石破垣翻側,兩道劍光疾如閃電,泛著幽幽的綠芒,直取燕長庭心臟咽喉。
千鈞一發,被他險險閃過!
那劍刃的淬了毒的,若真是被刺中,哪怕刺傷,也凶多吉少。
燕長庭目眥儘裂,長嘯一聲,長劍一震,反手掃過去,那中門大開全力一刺的二人不得不疾速往後急退!
瞬間就亂了。
一刹那,榮王那邊僅僅剩下的三四個心腹悲吼一聲,撲向先前提燈領的二人,連撕帶咬奪過匕首,將這兩人撕扯得皮開肉綻,亂匕戳死,為他們剛剛死去的弟兄複仇!
“快,快走——”
榮王張了張嘴,連聲催促。
他閉目,有淚落下,
謝英華魏渠等人已經衝了上來,燕長庭無心戀戰,一著殺退那兩名暗衛,立即一拉沈箐胳膊,沈箐拉著榮王,往後急掠離開。
“快,快,趕緊走!”
……
接下來非常混亂,但燕殷的禁衛軍距這邊有一定距離,那兩人高手雖全力追殺,但擺明車馬之下,一時卻無法置燕長庭於死地。
他們緊急放出了飛鴿傳書,距離最近的木哥很快就率軍前來接應了。
這場伏擊終於告了一段落。
因為榮王的臨場倒戈,燕長庭沈箐這邊基本無損傷。
反而最傷的榮王本人。
他被毒液潑透了整個背部,幸好他衣裳底下還有厚厚的紗布和油布,這倒很是隔絕了一層,沈箐慌忙扯下他的衣衫和油布等物之後,發現了底下傷痕累累的烙印和傷痕,“……祈哥哥,祈哥哥——”
傷、毒,榮王麵如金紙,他勉強睜開眼睛,“西城,西城,阿慈……”
沈箐一聽就明白了,她認識西城公主的。
“你彆急,你彆急,我這就讓人探聽。”
她心裡難受,眼淚嘩嘩直流,急忙擦拭了去,撩起簾子急聲吩咐幾句。
結果並不好。
西城公主已經死了。
沈箐記憶裡那個膽小懦弱逆來順受的小姑娘,鮮見果決了那麼一回,趁著伏擊失敗消息傳來,燕殷勃然大怒下令全力追趕圍殺,一直軟綿綿的她陡然往前一撞,直接撞在一直頂在她喉間的劍刃上。
當場鮮血噴濺,倒地身死了。
燕殷怒不可遏,在追擊燕長庭一行失敗之後,他無處發泄,恨極下令將西城公主五馬分屍,分棄荒野。
榮王一直勉力半睜眼睛等著,等來了這個噩耗,他霍地坐起身,手足顫抖,半晌,“噗”一聲噴出一口鮮紅的血,人直直往後倒去。
沈箐大驚失色:“祈哥哥,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