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燕長庭做了很多事。
下令嚴搜刺史府,第一波沒有結果之後,他不再停留,立即打馬直出昂州大營。
在此之前,他一連串軍令下去,並親自手書了兩封與淩英和暘王。
簡明扼要,但非常清楚表達了不明細作深潛的事實,令二人務必提高警惕並防範內外。
他先前那一連串軍令也是針對此事的。
——今夜刺史府這麼大的動作,必然會被朝廷大軍的眼線所獲悉。
燕長庭確實是一個天生軍事觸覺敏銳到了極點的人物,先前權衡利弊之下,他一直對這事隱而不發,但今夜事一發,他迅速調整了策略,要麼不挑明,一挑明當即將其提升至防範頂階,半點都不再遮掩,簡潔明了,雷厲風行!
——他曉諭全軍上下,務必將警戒級彆提升至最高。
之後,他連夜至昂州大營,對整個戰線作出微調,並頒下的臨時的管製措施,調整防禦和傳令機製,確保每一個名將領士官乃至兵卒都將弦繃到最緊,整支大軍即如一張張滿了的弓。
進可攻,退可守,由內而外,由外而內,遇變不亂。
一直到天光破曉,堪堪布置完成。
燕長庭和沈箐這才打馬而歸。
他們已經接到消息了,刺史府搜查並沒有收獲。
這不是一撥人搜的,分彆是以魏渠為首的原保衛閔姑兼出身魏氏的代表人物;陳嬰陽為首的常年處以情報細作工作的專業人員;還有除陳夷的另一青雲堂得力小夥林橋聯合張雲為首的青雲堂的燕長庭最早期心腹親信;以及以謝英華紅纓老金為首的沈箐這邊商號出身的她的親信心腹;還有心思慎敏觀察入微的沈雋和他帶的人。
前後五撥人,互相監管各自展開地毯式的搜查,確保絕不可能出現遺漏和掩飾。
但結果一無收獲。
顯然,灰衣人對燕長庭的動作是有所準備的,該處理的都處理得乾乾淨淨,沒留下半點蛛絲馬跡。
“……都搜過了,從裡到外,”沈箐回到刺史府的時候,謝英華紅纓老金三人正站在門口說話,三人見到了她,立即上前稟報詳細過程,老金吧嗒吧嗒抽煙,眉心緊鎖,謝英華搖搖頭,“可惜並沒有任何發現,那灰衣人也不在,應是已經遁出府去了。”
謝英華紅纓不用說,是沈家的人,至於老金,追隨多年不說,上輩子二十年經曆各種大事小事都忠心可信沒有任何問題,沈箐是不懷疑他們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沈箐出門之前特地叮囑了他們多多留意那個灰衣人,他們確實也十分留神了,但結果並不理想。
沈箐揉揉額頭,一宿沒睡,卻比平時熬幾宿還疲,實在是事大耗神了,找不到,也沒辦法,她叮囑謝英華幾個:“你們平時注意些,彆落單,儘量就待在刺史府或中軍,還有我哥我爹那邊,多挑幾個人過去。”
她感覺,灰衣人距離他們已經很近很近了。
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燕長庭那種強烈的忌諱和警惕,這個人,未必是友,但他就窺視在側,距離近得讓人毛骨悚然。
先前她一直偏樂觀判斷這個灰衣人應不屬敵方,這種感覺現一掃而空,已經丁點不剩了。
四人相顧無言片刻,紅纓說:“噢,還有魏太妃那邊,太妃娘娘昨夜打發人來問什麼事。”
問的是魏渠,不過現在基本是燕長庭當家做主了,魏太妃正生病在休養,燕長庭先前吩咐過無事勿打擾她,這三更半夜的,魏渠一時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直接告知,告訴魏太妃她就肯定沒法睡覺更沒法休養了,於是隻含糊說來了個刺客,不過已經走了雲雲,等燕長庭回來再說。
“先彆和她說吧,她骨風挺厲害的,睡一覺可不容易,”沈箐點點頭,魏渠這麼處理挺對的,至於灰衣人的事是否如實告訴魏太妃,還是燕長庭拿主意吧,“咱們彆管了。”
沈箐抬頭,望一眼燕長庭的背影,如此道。
兩人正在刺史府大門前停了下來,燕長庭沒有下來,他驅馬上前,無聲盯視了刺史府大門片刻,又調轉馬頭,冷冷掃視了寬闊的青石板大街以及周圍陷入夜色中的寂靜民居府邸。
此時天將亮未亮,了無人聲的長街及幢幢的高矮建築隱沒在昏色之中。
萬籟俱靜,卻很可能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無聲無息窺視著他。
燕長庭眼神淩厲,眉宇間不自覺浮現出一抹狠色。
今夜他其實製造了好幾個讓灰衣人給他送信的機會,就像先前他準備攻打褒陵之前,對方那封告誡信那樣。
但燕長庭先前已經讓對方見識到他的毫不在意和堅持己見,這次灰衣人並沒有任何動靜,顯然他已經放棄和燕長庭通信溝通了。
也是,否則他就不會直接殺了閔姑了。
現在這個灰衣人是徹底隱沒進暗處了。
燕長庭無聲盯視許久,直到沈箐喊他:“阿庭,進去了。”
他這才斂目,收回厲色,半晌驅馬上前,翻身而下,和沈箐一起進了刺史府。
回到刺史府,兩人也沒馬上去休息,先去看魏太妃。
魏太妃近日是生病了,病倒不是什麼大病,主要是她被囚禁地底多時,加上手上的舊傷,年紀大了,關節長年受寒,這春季潮濕多雨,難免就犯了關節疼痛的老毛病。
病不是大病,卻異常折磨人,四肢腰椎關節尤其手部一陣陣的難忍的疼痛,並且長時間持續不斷,鐵打的漢子都受不了。
魏太妃這人倔,她疼也不吭聲不與外人道,前兩年就是自己熬下來的,不過今年卻被燕長庭強製要求休息了,他也不多話,直接叫了胡大夫來診脈開方,製了虎骨膏,讓人給她敷上,並嚴令晏修盯著她不許到處走動,彆的事都不許管了。
所謂骨風,其實就是風濕加舊傷複發,這玩意很難痊愈的,不好好調養,明年複發隻會更嚴重,再過些年,等年紀大些人就廢了。
魏太妃表麵不大高興,說她沒大事,但心裡受不受用就隻有她本人知道了。
反正她嘟囔幾句,晏修聽燕長庭的令,她也沒真拒絕,近日都在好好調養。
這個口嫌體正直的傲嬌老太太。
回府以後,燕長庭和沈箐先去看她,魏太妃敷著虎骨膏,疼痛減緩了不少,但胡大夫還是建議她沒必要彆下地走動加重關節負擔,運動就日常讓侍女按摩代替即可。
魏太妃是斜臥在床榻上的,腿上披了件虎皮毯子,這個虎皮毯子還是還在岑嶺那時燕長庭特地進山獵了做的,做了兩件,一件給沈箐,另一件則給魏太妃。
屋裡炭火不斷,暖烘烘的,沈箐笑吟吟進門,而燕長庭慣常的寡言少語,被魏太妃嫌棄了兩句,兩人陪著魏太妃吃了早飯,又聊了些家常,之後沈箐就起身:“好飽,我去外頭走走消消食!”
她笑嘻嘻的,避出去,好讓這祖孫倆說說貼心話。
要是平時她早就自己回去了,不過今天燕長庭不許,她隻好蹲在廊下等著。
就在她無聊得把腳邊的螞蟻數了第二遍的時候,裡頭的祖孫兩個卻在說她。
燕長庭和魏太妃其實也沒什麼貼心話說,這一老一少都是內秀的人,最多燕長庭言簡意賅問幾句起居飲食,魏太妃說:“一天當晚躺著,我還能有什麼不好的。”
這也是位話題終結者。
燕長庭就不說話了,魏太妃問:“昨夜怎麼回事?”
“那灰衣人潛進刺史府,他有內應,我考慮過後,決定全軍嚴防警戒。”
燕長庭簡單將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沒有說太深入,重點主要在軍事上的調整,另外他和魏太妃商量了一下,加強她院子的防衛。
“行,稍後我就安排。”
至於軍中的事,燕長庭早已獨當一麵了,他的主意,魏太妃並未乾涉。
祖孫倆接下來又談了下事務交接的相關事宜,自三點大戰之後,魏太妃開始將手頭魏氏的勢力交給燕長庭,陳嬰陽的情報分支,軍事勢力,現在兩者都由燕長庭全權做主。
還有一些魏氏的暗勢力,曾經的產業,現正也陸陸續續轉交到燕長庭手裡。
說來燕長庭是真沒空,他經常要見一些暗地裡的人,難為他還騰得出空去天天采花以及放假一手一腳安排和沈箐的聚會。
兩人說著,燕長庭眼睛卻不住瞥往門外,魏太妃哪有看不見的,她罵道:“不爭氣的東西。”
燕長庭在看誰,那不用說,不過罵歸罵,魏太妃還是問:“近來如何?你年紀也不小了,”燕長庭今年已經及冠,“很該成家立室了。”
魏太妃之所以老話重提,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燕長庭和沈箐感情發展近來似乎大有進展了,表現在燕長庭本人,前些時日他來看她,雖還是那個寡言少語的樣兒,但明顯眉梢眼角帶上喜色,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樣子。
誰能讓他這個姿態?什麼事能讓他這般喜不自勝?要知道這可是當初首次大敗朝廷王師也沒見他情緒有個多少波動的主。
魏太妃當時問他,他也默認了。
這讓魏太妃很高興,今天特地又問一次,看進展如何?
隻是這一回,不知為何,燕長庭情緒卻一反往日,反而一滯。
毫無根據的,他忽然想起了沈箐頸脖上那枚小銅錢。
他怔了怔,很快掩飾笑笑,“嗯”了一聲。
燕長庭向來都是這樣的,遮掩也不難,魏太妃倒沒察覺他的異常,隻叮囑:“你抓緊些。”
廢話也不用多說了,燕長庭不應她叮囑都會抓得緊緊的,魏太妃說一句也就住嘴了。
祖孫兩人又說了幾句其他,魏太妃見燕長庭有些心不在焉,晏修端著藥碗進來,她索性把人打發回去了,“回吧回吧,彆擱我這杵著,看著就煩。”
晏修笑道:“小主子昨夜一宿不眠,正該回去好好歇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