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就被沈箐一記耳光,沈箐深恨她虐待幼時的燕長庭,更恨她這種直到現在都還那麼讓人惡心的態度!
她狠狠一記耳光,直接把梁太後拍在地上,後者年紀可不小了,直接臉頰紅腫嘴角出血,牙齒被打掉了半邊。
“呸”一口血,七八個牙齒滾了一地,接著又被沈箐粗暴拽起來,拍拍她的臉,“你也有今日了啊。”
她重新把匕首架在梁太後的脖子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粗暴又直接,半點都沒有把沈敖放在眼裡。
沈敖怒不可遏:“你父親,就是這麼教你的?”
他聲音冷若寒冰,陰沉到了極點。
毫不懷疑,如果沈箐站在他麵前,他會毫不猶豫一掌。
沈箐嘖了一聲:“跟你學的啊,無情無義,視親緣如草芥,這不是您兩位最擅長的嗎?”
“你們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
是忘了燕長庭呢?還是忘了二姐?
居然還有臉提她爹?
哦,合著做了你子孫,就活該無條件奉獻和被利用了?
不好意思,她不是生恩黨耶。
沈箐一臉稀奇:“合著你們一直這麼做的,就覺得沒毛病,彆人反過來這麼對你們,就不行了?”
就覺得彆人逆了人倫天理?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沈箐真的有點好奇了:“您這是真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
沈敖怒極反笑:“好一個背典忘祖,牙尖嘴利的東西!”
說來,這沈敖也確實是個人物,此情此景,此等大變,他依然沒有失控,周身斑斑點點的猩紅,幾縷散發隨風獵獵,被包圍在數以千計的精銳箭陣當中,都依然沒有顯得過分的狼狽。
果然是曾經叱吒風雲指點江山的一代風流人物!
這心理素質,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隻不過,他也確實盛怒到了極點了,每一次見沈敖,不管當年還是從前,他都是冷靜自持喜怒鮮少形於顏色,而此刻,他神色卻隱隱可見猙獰,眉目戾氣儘溢言表,可見燕長庭的背叛,半輩子的心血儘付東流,徹徹底底觸及了他的逆鱗。
他暴怒!
麵對成千上萬的強弓.弩.箭,他絲毫不見懼色,蒼老如鷹隼的銳利眼眸噬人一般掃過沈箐,最後落在燕長庭的身上。
沈箐其實不算什麼,於沈敖而言,最多是個逆孫女。
可燕長庭不同,他真真正正是在燕長庭身上費儘了心思,苦心栽培,文武親授,殫精竭慮為之籌謀的。
他想不通:“魏氏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值得你背叛恩師,背叛親祖母。
他切齒恨極:“你也是個背祖忘師的東西!”
早知有今日,不如將他扔在王府,讓他隨他母親去了就是!
燕長庭身上的血跡並不比沈敖的少,他左下頜至耳邊甚至添了一道血痕,隻是他的神情始終都平靜。
沈敖的指責,沈敖的憤恨,他早有心理準備,此刻麵對對方的詰責,他隻淡淡一笑。
有譏誚,有嘲諷,隻是辯解他已經沒興趣說了,正如沈箐說的,和他說不通的。
燕長庭直視對方的眼睛:“嘗聞百智老人仁善為懷,慈渡眾生,如今冰嶺一帶,尚流傳著他治疫救城廣施恩澤的傳說。”
“你,可繼承他一分?”
說到背祖忘師,這話就有意思了。
在剛得知沈敖未死以及他和梁太後的瓜葛的時候,沈箐還特地了解過一下,其中就有他的師父百智老人。
不打聽不知道,這百智老人可真的是一個相當讓人敬佩的人物。
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文武全才,連醫工等等旁門奇技也精通,活了過百歲,是一個相當了得的隱世高人,最重要的是他淡泊名利,又仁善為懷,雖甚少行走俗世,但冰嶺附近卻一直流傳著他的傳說。
前朝末年,天災頻發,又強征暴斂,百姓民不聊生,幾度疫病,他都親自下山去救治百姓,最嚴重的一次都封了城了,他都沒有出來,最後硬生生救下了半城的百姓。
現在那一帶很多地方還供著他的長生牌位。
疫病過後,他分文不取,翩然而去。
讓他名聲流傳最廣的是他的醫術,但他的本事卻絕不止這一項,幫忙看天算雨,浸穀下種;教導山下孩童習武強身,以抵禦越來越凶悍的匪患,大大小小,不管瑣碎不瑣碎,但凡找到他門前求助的,他都會出手。
不少人覺得他好厲害,想家裡孩子跟著學上一二,他也願意施教,不管貧富,一律對待,不收束脩,甚至貧家還貼上飯食。
他在冰嶺隱居數十載,冰嶺一帶的百姓,在王朝末年相對而言,算是過得比較好的了。
就很讓人敬佩。
燕長庭譏誚一笑:“想必,他當年沒讓你這麼做的吧?”
沒有教你不擇手段,將人擺布於股掌之上的吧?
沈敖臉色終於大變了!
猝不及防。
燕長庭這個問題直戳人心!
沈敖當然沒有忘記他的恩師,燕長庭這個異常尖銳的問題,一下子讓他想起許多往事!
沈敖是百智老人八十歲才收的關門弟子,在此之前,沈敖足足求了五年時間,才成功得拜入門。
百智老人天資過人,對衣缽傳人要求當然很高,很可惜的,他找了半輩子,也沒找到真正合適的。
原來想著遺憾帶一身絕技入棺,不料卻遇上了沈敖。
沈敖此人,天資橫溢,筋骨過人,又極有決心毅力,是數十年都未曾遇上過的好苗子。
他的師父幾度猶豫,卻始終不肯收他入門牆。
說他性情太偏激了,缺乏仁慈之心,偏偏如今正值天下大亂前夕,百智老人怕他將來走偏給蒼生帶來災難。
可沈敖是真的毅力可嘉,生生尾隨,默默無聲做儘一切徒弟該做的事,最後長跪了三天兩夜,足足花了五年時間,終於打動了他的師父,將他收作入室弟子。
沈敖也有他的閃光點,他非常孝順,事師如父,言聽計從,因為師父年老,家鄉又路途遙遠,所以多年來隻去信,沒閒暇回過一次,苦心學藝,終學成出師。
他的師父是他送的終。
臨終前,百智老人要他起誓,不得摻和天下事,否則,他的師父將死不瞑目。
他依言做了。
當時也並不打算違誓。
怎料陰差陽錯,送罷師尊踏上歸鄉之途,梁氏的遭遇讓他本來打算遵從師命隱居的命運拉上了另一個軌道。
並且,越走越遠,一發不可收拾。
很久,沈敖都沒有想起師父了,燕長庭尖銳的詰問,他眼神瞬間閃過師尊當年的猶豫以及臨終前的一雙眼睛。
“嗬!”
沈敖暴怒了。
被刺中要害的憤慨,一瞬讓他紅了眼睛,甚至比發現燕長庭背叛還要熱血上湧!
“你找死!!!”
沈敖厲喝一聲,身影如鷹,倏地掠過,一劍封喉,直逼燕長庭。
燕長庭“刷”一聲提劍,“錚”擋住!
兩人再度激戰在了一起。
打鬥之劇烈,對戰之凶猛,兩道人影驟分驟合,淩厲劍鋒讓魏渠淩英等人不得不再度後退!
沈箐看得膽戰心驚,場上兩人越來越多的負傷,不行啊,繼續下去,肯定兩敗俱傷!
沈敖就算了,燕長庭可不行啊!
“看招!!”
她瞅準機會,大喝一聲,一腳往梁太後後背一踹,後者直接飛撲了出去,撲進兩人的劍鋒之間!
“啊啊——”
梁太後尖叫一聲,血腥噴濺,“表哥!!……”
沈敖的刀刃差一點就刎上了梁太後的麵門,他終於一醒,生生一滯,就是這個時候!!!
沈箐大喝:“阿庭,回來!!!”
同時她手一揮!
“放箭!!!”
“繃——”一聲,是弓弦繃緊到極致後同時放手的嗡鳴,“嗖嗖嗖”萬箭齊發,密集如雨點般的強箭直直激射往中心一點!
沈敖暴喝一聲,一提梁太後,身形暴起,薄刀橫掃,銀光如煉,丁丁當當不絕於耳!
可這個箭陣,是特地為他量身打造的,燕長庭親自評估過的,哪怕是他,也不肯能全身而退。
沈敖和他,戰力相差不大。
“噗噗噗”幾聲,激射的箭矢終於還是破了防,沈敖硬生生掠出重圍之後,腳步蹌踉了一下,渾身浴血。
他強硬站著,放下梁太後,後者捂著中箭的腹部摔倒在地上。
沈敖倒退了一步,喘息著,靠在宮牆上。
鮮血沿著鎧甲,滴滴答答,很快淌了一地。
可他的眼神,還如狼鷹一般。
燕長庭站在他的麵前,靈蛇劍指著他的咽喉,半晌不動。
沈箐輕聲說:“殺了他吧。”
沈敖這人,廢了武功都沒法讓人放心。
她還是覺得,徹底解決的比較好,君不見,多少春風吹又生的折戟沉沙事件。
燕長庭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良久,他再度睜開,喉結滾動片刻。
最終,手中靈蛇劍一動,沈敖喉間一線鮮血噴濺而出!
他目眥儘裂,死死瞪著燕長庭,“嗬,嗬嗬”幾聲,僵立良久,終於跪倒在地上。
梁太後尖聲叫了起來,“啊啊——”
燕長庭也重重跪倒在地,在這個日暮的黃昏,他閉上眼睛,兩行淚滑下。
他終究還是哭了。
為了這麼多年的師徒情誼。
但他也沒有讓人安慰。
少傾,燕長庭終於站起來了。
他一抹臉頰,就著沈箐的攙扶站起,轉身回頭,正好對上魏太妃。
兩人相距十數丈。
久久凝視,他赤紅著眼睛,一步步上前,最終雙膝著地,他啞聲說:“我,我想正式拜你為祖母,當魏氏子孫。”
“可以嗎?”
他竭力控製,但沙啞的聲音還是顫抖著。
魏太妃哽咽,她伸手,放在燕長庭的臉頰上,濕熱的淚,她哭道:“好,好!”
太好了。
好孩子!
她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