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1 / 2)

皋京,城西。

闊大朝南的五進府邸,天還未亮,就動起來了,灑掃門庭,清洗前街,仆役們抬著水桶拎著抹布乾得熱火朝天,把大大小小的廳堂甬道都擦洗得一乾二淨。

“快快,這邊再擦擦,小心彆把花蹭下來了,對對!仔細些。”

晏修的聲音。

一大早他就忙裡忙外,風風火火把府邸大門到正院的路仔細檢查了n遍,一邊說著,一邊跨進正院的院門。

正在庭院裡修剪花木的魏太妃隔得遠遠就聽見他的絮叨,翻了個白眼,“不過是個小孩兒,至於麼?”

雖然仲秋都過了,但這處庭院依舊蒼翠葳蕤,前庭屋後遍植的常青樹木和菊桂,看不出半點深秋枯敗的跡象,反而在和煦的陽光下愈發鬱鬱蔥蔥。

晏修聽見魏太妃吐槽,也不介意,樂嗬嗬道:“要的,要的。”

他又想起一事,忙不迭跑裡麵去,他得再檢查一遍見麵禮是不是已經準備妥當了。

魏太妃:“……”

都看了三遍了還不夠嗎?

她嘀咕:“不過是個小輩,難道還敢挑我給的禮不好不成?”

晏修去看的見麵禮,有兩套,一套羊脂玉環鐲頭麵,是女子樣式的;而另一套,則是銀鈴銀鐲和銀瓔珞項圈,小小的,是個小孩子用的。

晏修對女子樣式那套準備的得精心,但他更費心思的明顯是小孩兒那套,雖是銀的,但銀飾小孩子戴曆來有辟邪祛風的說法,簇新明亮的小小鐲圈上新打的花紋是纏枝嬰祥,青州風俗裡,這是祖輩給小孫孫慣用的紋樣。

魏太妃沒管過,晏修怎麼折騰她也不吭聲,隻不過吐槽之後,她手下的剪子卻頓了下,片刻,才若無其事繼續修剪。

府邸外。

魏渠跨馬,親自護著一輛青帷平頂馬車,在府前停下,他翻身而下,掀起車簾,一手攬過那個顛顛兒撲出來的小胖妞,另一手扶著沈恬下車,“小心些。”

沈恬衝他抿唇一笑。

小胖妞則拍著手掌,哈哈大笑。

魏渠也被她逗笑了,摸摸她的腦門,小胖妞親昵摟著他的脖子,好奇左看右看,腳丫子一蕩一蕩的。

沈恬有點忐忑的,見女兒這樣,有點擔心影響不好,她把閨女抱回來,小聲叮囑:“你今天不許調皮,要聽話,知道不知道?”

“她向來都聽話。”

魏渠知她緊張,溫聲安慰:“姑祖母麵上嚴厲,實際待我等極寬容,你彆擔心。”

今天,是魏渠帶沈恬來拜見魏太妃的日子。

魏渠年紀不小了,沈恬也是,既然感情穩定,就順利成章要定下來了。

雙方家長都見過了,也很熟悉,再加上魏太妃身份特殊,於是在交換庚帖之前,就有了這次拜見之行。

其實既是沈恬見魏家長輩,也算是彘兒第一次見曾祖母吧。

沈恬雖排斥再想起燕殷,但她卻是個極溫柔體恤人的性子,這麼長的時間,她心理也調節過來了,這次如果和諧的話,她也同意和彘兒留下來一段時間,陪伴一下老太太。

她到底未見過魏太妃,且對方威名赫赫,對於這次拜見,她忐忑不是說假的,心裡正緊張默念著禮儀和規矩,連魏渠的安慰都沒什麼作用,不過沒想到的,她預演了n遍的場景最後倒被彘兒這個小胖妞破壞了。

意外有點意外,卻也意外得順利。

還未到正院,彘兒就扭著身子要下來,她是個活潑好動的,一見了這陌生的大屋子就好奇地左看右看,又離得遠遠望見正院門後絢爛的秋菊和桂花,她一下子興奮起來了,啊啊啊又蹦又跳,必須要下地。

沈恬真的敗給她了,急忙小聲讓她彆嚷嚷,反倒是魏渠:“你彆拘著她,又不是外人地方。”

魏渠素來疼愛她,彘兒一聽他說話,立馬扭轉身子伸手給他,魏渠把她抱過來,放在地上。

她得意瞅了她親娘一眼,扭著胖乎乎的身子一溜煙就跑遠了。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沈恬想抓都沒抓住。

“……”

小胖妞噠噠噠,路上遇見石門坎,她吭哧吭哧一翻身,就滑溜進去了。

魏太妃坐在庭院的廊下,就看見一個用紅繩紮著衝天辮的小姑娘溜進來,矮矮的,還看不清臉,非常自來熟地衝到花壇邊,仰著脖子看香香的桂花,她用手指戳著唇,又指桂花,啊啊啊嚷了幾句,摸不著,她又噠噠噠跑菊花壇去了。

她矮,菊花壇擋著看不見,不過一直在蹦來蹦去,蹦蹦跳跳沒一會兒,她就發現了躺在那邊搖椅上的老太太,不對,更吸引她目光的應該是搖椅旁邊的甜糕和蜜餞。

小胖妞也不怕生,噠噠噠跑過來,站在矮幾旁,盯了蜜餞一會兒,她忽仰頭看魏太妃,甜甜道:“奶奶啊——”

——這小胖妞還知道吃人嘴短,奶奶喊得清脆又響亮,沈箐就吐槽過,這就是個嘴炮吃貨。

魏太妃本來斜著眼睛看她的,看著這個小丫頭能怎麼折騰,嗬,可真不怕生哈。

可小女孩甜甜喊了一聲奶奶,彎彎的眼睛,臉一下抬起來,那張胖乎乎的小臉笑容燦爛,卻有那麼一刹,擊中了她的心。

魏太妃愣了一下。

——她發現,這個小胖妞,很像一個人。

眉毛修長青黛,小嘴彎彎,左唇角有一個小梨渦,這個孩子,竟然意外地肖似她的伯祖父。

眉頭眼額,有六分的相似。

血緣就是那麼奇妙,能在某一刹輕易擊中你的心,魏太妃手顫了下,小胖妞聽見她不應,提高聲音又喊了一聲:“奶奶啊——”

她還以為自己太矮了,對方沒留意,用力蹦躂了一下。

魏太妃回神,“……嗯,你,你想吃這個嗎?……”

等魏渠引著沈恬進門的時候,兩人發現,彘兒已經挨著魏太妃腳邊,在津津有味吃著杏脯了。

魏太妃慢慢的,把杏脯的核挖了,小胖妞高興地接過來,啊嗚塞進嘴裡,發現阿娘和魏叔叔來了,她很高興,撅著屁股把果脯碟子拿下來,顛顛兒跑過去,一邊跑一邊掉,最後把碟子塞進娘親和魏叔叔的手裡,一起吃。

魏太妃輕哼一聲,“這麼小一點,就會倒騰我東西了。”

魏渠揚眉,他甚了解魏太妃傲嬌的性格,他敢肯定對方沒有不高興。

他給了沈恬一個安撫的眼神。

等拜見過,收了見麵禮,說過話,又用了午膳,差不多要告退的時候,他摩挲著銀項圈上的花紋片刻,笑道:“我和彘兒娘商量過了,不如把丫頭留在這邊,陪你老人家些時日,您說如何?”

魏太妃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說:“要留就留,隨你們的意。”

等出了府邸,沈恬十分忐忑:“……太妃娘娘是不是不大喜歡,不如我們……”

她擔心閨女委屈了。

魏渠笑了,一攬她的肩:“你放心吧!姑祖母喜歡得很!”

不樂意,她當場就把人攆了,你還想留下來,做夢還快點!

沈恬也聽過沈箐說過魏太妃的性子,想想也是:“那就好。”

這麼一個老太太,孤苦了半生,彘兒不管如何都是親孫輩,承歡膝下也是該的。

她的笑容溫柔又靦腆,就好像一縷和煦的秋陽,射進人的心田。

魏渠輕聲說:“你要是委屈了,一定要告訴我。”

沈恬有點訝異:“我不委屈呀。”

“你,你們都對我很好。”

你,最後又添上個“們”,她臉有些羞紅,抬眼瞄了他一眼。

魏渠凝視她半晌,忍不住用手輕撫她的臉一下,“嗯”了一聲,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繼續剛才的話題,他微笑,柔聲說:“好了,趁著這丫頭有人帶著你閒,你正好忙活咱們的婚事。”

沈恬臉更紅了,少傾,才小聲“嗯”了一聲。

魏渠笑了,素來桀驁的眉目染上一絲難以言喻的柔色,他牽著沈恬的手,緩步往府外行去。

“想不到,阿渠也有這麼輕聲細語的一天!”

晏修負責送客,他不上前當電燈泡,但看了正著,回來忍不住感歎一聲。

魏太妃扶著小胖妞,掰了一小塊白糖糕給她,“成家了,正該如此。”

橫眉冷目,可不是對家小的。

“哎哎,小胖丫頭你乾什麼?!”

答不了一句,魏太妃發現彘兒偷掐她手上的白糖糕,這丫頭是嫌棄她掰的太小了。

“你這麼胖了,你娘剛才說不許你吃這麼多,……”

小胖妞哈哈大笑,她偷掐成功,立馬一溜煙溜下魏太妃膝頭,噠噠噠跑了,留下一串銀鈴般的咯咯快活笑聲。

後頭跟著魏太妃中氣十足的惱怒吆喝。

最後逮住了嗎?

逮住了,但白糖糕也被小胖丫啊嗚啊嗚抓緊塞嘴裡吃完了。

把魏太妃氣了個半死。

……

說氣了個半死,當然是假的。

魏太妃眉目一天比一天舒展了。

得報大仇,魏氏重見天日,半生心願已了,晚年又得了魏長庭這麼一個好孫子。

魏太妃的包袱是徹底放下,可以安心頤養天年了。

再然後,又多了彘兒這麼一個小東西。

魏長庭再來探看魏太妃的時候,先聽見的是孩童咯咯大笑以及蹦躂跑步的聲音,以及魏太妃中氣十足的吆喝。

他也不禁露出幾分微笑。

心結解開,包袱放下,含飴養孫,魏太妃精神和身體狀態不知不覺比先前是上了一大個台階。

胡大夫說了,老太太這個狀態保持下去,再活些年頭那是沒問題的。

這讓他很高興。

魏太妃不樂意住皇宮,當初故地重遊,整個皇城的屋子任她挑著住,她站在巍峨輝煌的長秋宮注目片刻,卻搖了搖頭。

她不願住皇城裡。

最後在內城西挑了個宅子,不大不小,不遠不近,住下來了。

過後魏長庭和沈箐打聽一下,才知道這是當年時任青州牧的魏瓊在京的私宅。

多少年了,終於住回魏家人了。

魏太妃也沒有住正路的主院,她住西路,時下女兒多住西邊的,譬如西廂房之類的。

荏苒歲月,所去經年,她仿佛又回到舊時光,當回了那個魏氏嬌女。

她樂意就好。

魏長庭在府門下馬,信步而入,他隻要抽得出空,基本隔日就會過來一趟。

離得遠遠,就聽見花園裡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以及魏太妃中氣十足的吆喝,他不禁笑了下。

抬腳進去,見老橘樹上的橘子紅了,晏修正掖著袍腳下擺,在樹上摘橘子,摘一串就往下丟一串,彘兒這個小胖妞正舉著個網兜接,接到一個,她就興奮咯咯大笑,然後把網兜放在地上,蹲下來撿起橘子,舉著顛顛兒跑到魏太妃身邊,“奶奶啊。”

樹上的橘子皮有灰塵,她臉上灰一道黑一道的,魏太妃喊人給她換衣服擦臉,她還不樂意。

魏長庭來了,彘兒認得他,新撿的橘子使勁掰開,分一個給魏長庭,然後剩下的再給魏太妃放進旁邊的橘子簍裡。

“這孩子,一天到晚瞎折騰。”

小胖妞跑出一頭大汗,這回魏太妃不聽她的了,直接吩咐侍女抱她去擦臉換衣服,彘兒不乾,啊啊啊,侍女摟著哄道,說換好再來,她才乖了。

魏太妃撕開橘子皮,掰一半給魏長庭,自己往嘴裡放一瓣,酸得她眯了眼,但眉目舒展,嘴裡說著嗔怪的話,但臉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平和和暢足。

彘兒是個活潑好動又不怕生人的小娃娃,除了剛來幾天想起娘親哇哇哭幾次之外,很快適應下來了,目前是魏府一霸,魏太妃每天跟著少不得吆喝個三五七回,人越來越精神,一整個府邸都跟著生動了起來。

魏長庭樂見於此,他忙,且他再有心,這麼大個人和小孩子也是不一樣的,“彘兒不妨多住些日子,待日後魏渠和阿箐二姐婚後再有,長住也使的。”

他把橘子放進嘴裡,有點嫌酸,但他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嚼兩下咽下去了。

魏長庭就是這麼一個人,寡言少語,說這麼老長一句已經明確表達他的意向了。

“再說吧,阿渠的婚事大約在明年初。”

魏渠真的老大不小了,婚事提上日程後誰也沒拖。

魏太妃說完,打量魏長庭片刻,雖後者情緒鮮少流於顏色,但魏太妃還是發現他近來似乎有點兒心事。

“怎麼了,你們呢?”

薑不愧是老的辣,能讓魏長庭心裡存事兒的,大約就隻有那麼一個人。

魏太妃斜了魏長庭一眼,問:“她今天沒過來嗎?”

“她這幾天正忙著和沈雋商量地稅徭役調整的事情。”

沈箐忙得不亦樂乎呢。

仗打贏了,事情還多得很,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魏長庭遣人率軍往各地平叛,把除了王師以外的其他小亂子搞定,還各種邊防地方的軍事防禦調整。

至於沈箐,就興衝衝一頭紮進政務裡,忙活得正起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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