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人擁抱著他,像是正奮不顧身地焚毀著什麼一般。
那樣慘絕悲痛的姿態,每一次顫抖都會從被割破的喉間流出殷紅的血。
而那雙被活生生剜出眼珠的眼眶裡,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鮮血,就這麼洇染著稀薄的淡紅,順著眼尾一點點落下。
“對不起,老師沒能救你……”
“真是感人啊。”從火光中站起的人慢慢拔出了匕首,冷白的手指如同毒蛇般纏上神無月鏡的脖頸。
“神明大人,不要忘記你的玉響之眼還在我身上啊。”
“老師!”一瞬間的癲狂。
痛徹心扉,大概也不過如此。
龐大的咒力被獄門疆全部壓製,他聲嘶力竭地喊著對方的名字,但被呼喚的人已經無法再對他做出任何回應。
“原來你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五條悟。”羂索掐住了懷裡已然死去的人的脖頸。
“很絕望吧,你明明生來就被賦予了一切,可你卻一次又一次,無能為力地看著這個人為你而死。”
五條悟覺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他從來,都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這份快要把他活生生溺死的痛苦,就這麼一點點掐緊了他的心臟。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星辰海洋般透徹的瞳仁深處是瘋狂撕扯的血光,他死死注視著麵前的人,從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凝著鮮血的腥甜。
“我會殺了你。”
“我一定會殺了你。”
“是嗎?”漫不經心的語調。
和‘神無月鏡’有著同樣麵孔的咒靈笑著挖出自己的眼睛,然後當著他的麵,割開了懷裡人的額頭。
“但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打開修羅鬼獄的鑰匙,是神明轉世的人類才會擁有的玉響之眼。”
腦漿形態的咒靈把自己轉移進了懷裡風間月的身體,頭骨閉合,原本死去的人笑著睜開了鮮血淋漓的雙眼。
“本來以為錯過了咒靈操術想要達成計劃會有些困難,可沒想到居然被我遇到了千年難得一見的附靈術式。”麵前的人對著他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有了這個術式,修羅鬼獄的鬼物都將受我操控。”
“神明根本拯救不了人類,隻有我才能給這個世界帶來慈悲和救贖。”
“所以睡吧,五條悟。”原本處於半解封狀態的獄門疆開始重新封印。
“我們會在新世界見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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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封印,對於獄門疆而言隻是一瞬間的事。
“砰——”一聲巨響,夏油傑衝破了結界。
無數咒靈在眨眼間傾巢而出,鋪天蓋地如同百鬼夜行。站在其中的男人低垂著頭,傷痕累累的手背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血。
“我要殺了你。”嘶啞的,咬牙切齒的聲音。
羂索滿意地眯起了雙眼。
同時失去自己的老師和摯友,這份痛苦,恐怕是要把他逼瘋了吧。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者在這個世界的法則之下,根本就沒有話語權。
羂索抬起手,巨大的荒骷髏出現在身後,蒼青色的火焰瞬間把一切靠近的咒靈焚燒成灰。
“真弱啊。”羂索笑著歎了口氣,“難怪你救不了任何人啊,夏油傑。”
“就連你自己這條命,也是你的老師用他自己的命換來的。”
“閉嘴!!”夏油傑猛地衝上前。
那個人站著沒有動,閉著的雙眼卻在他靠近的瞬間睜開。
空空如也的眼眶,眼尾淅淅瀝瀝淌著鮮血。
夏油傑抬起的手就這麼停在了半空中,蒼青色的鬼火在下一刻纏上了他的手腕。
“真可憐啊。”歎息般居高臨下的語氣。
羂索轉身走到獄門疆前,把封印著五條悟的獄門疆從地上撿起。
站起的瞬間羂索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咒力鎖定在了他身上,一道火焰就這麼貼著他的臉頰飛過。
是兩麵宿儺。
“誰允許你對他動手的。”察覺到神力波動就立刻趕來的兩麵宿儺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頸,臉上睜開的四隻眼睛每隻都染著滲人的血光。
“我應該和你說過,你要殺誰都無所謂,但你不能對這個人動手。”
“是嗎。”羂索沒有在意對方的怒火。
如果說之前的他還需要顧慮這個身為傳說中最強的詛咒的男人,現在已經得到了附靈術式和玉響之眼的他已經淩駕於所有咒靈之上,成為了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看來是真的啊,那件事。”
“據說千年之前最強大的詛咒兩麵宿儺曾經為了一個死去的神明血洗禦三家,甚至還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四處尋找和那位神明有著相同長相的人。我本來以為這隻是個謠傳,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是我的所有物。”兩麵宿儺收緊了手上的力道。
“要怎麼處置他是我的事,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
“雖然你這麼說。”羂索笑著攤了攤手,“但這件事可和我無關。”
“他為了施展術式自己耗儘了自己的壽命,就算是反轉術式也毫無用處,我給了他最後一擊隻是為了不讓他用咒術把五條悟從獄門疆裡解封出來而已。”
“更何況——”被他掐著脖頸的人突然咧嘴露出了一個笑容。
下一秒,一支由怨氣凝成的箭矢刺進了他的腰腹。
“兩麵宿儺,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俯視我了。”
“我馬上就能得到封印在修羅鬼獄裡神明的身體。”羂索狂笑著掐碎了手裡的眼睛,纏繞著無數鎖鏈的虛空之門在他身後浮現出輪廓。
“我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神,把這個世界親手打造成我想要的樣子。”
“所以,向我臣服吧。”
他轉身一步步走上了台階,被封鎖在無數鎖鏈之下雪白的人影愈發清晰。
“我才是這個世界的正確和救贖!我才是有資格成為神的人!”
“嗡——”一聲冗長的嗡鳴,像是陳舊的時光被打開了一個縫隙。
羂索狂笑的表情在這一刻凝固,懸浮在無儘鎖鏈中,懷抱著死返玉的神明慢慢睜開了雙眼。
“你不會以為,你的小把戲能騙過我吧,咒靈。”神無月鏡將十指慢慢合攏。
色如碧天星海的眸裡,雪藍色的火光煌煌如晝。
“真正的蒼天之曈能看穿萬物因果,勘破諸天假象。”
“千年之前是誰向眾人散播我是來自三途川的禍津神的謠言,又是誰慫恿禦三家在我封印修羅鬼獄的最後一刻設法奪走我的眼睛和神力,這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今天你得到的,就是你曾經種下的‘因’生出的‘果’。”
【受持神敕,天命聽詔。】
羂索感覺自己像是墜進了一片滾燙的熔岩。
無論是附靈術式還是荒骷髏都在這一刻失去了作用,他聽見耳畔響起虛無縹緲的神言。有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訴說著天道降下的憤怒。
隔絕地獄和人間的屏障在這一刻被打碎,白發的神明手捧玉石立在洶湧的火光中,無數蒼青色的鬼手從他腳下的鏡麵伸出,誓要把罪無可赦的惡人拖入地獄。
“這是因你而死的人積久不散的怨恨。”白發的神明抬起了手。
他的腳下,繪著怨麵般若的障子門轟然打開,無數纏繞著火焰的鐵鏈把他從寄宿的身體中拖出,拖拽著沉入門後。
身下的厲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得到天道認可的神明隻有他眼前這位,其餘的人無論如何相似,都隻是可笑的贗品。
“五逆十惡,具諸不善,如此愚人以惡業故,當墮生無間地獄。”
“入無間地獄者,永世不得超生,罪人所受之苦,無有間歇。”
羂索掙紮著抬起頭。
懸浮於屍山血海之上的神明一身白衣如雪,雪發藍眸,眼裡毫無悲憫。
“天譴。”他聽見白發的神明如是說道。
連通地獄和人間的大門轟然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