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就要到了。
每年這個時候,宋方霓都會回去給媽媽掃墓。
平常都是坐飛機或高鐵,但這一次,她訂了夜鋪火車,就是那種需要轟隆隆開一夜,晚上坐,早上到的火車。
火車的臥鋪非常窄小,爬上爬下,宋方霓躺在床上,眼睛正好看著天花板。
她想到了在大學時期,自己最常做的是帶著耳機,看著天花板,直到意識模糊地睡著。
一宿未眠,耳邊隻聽到鐵軌摩擦的聲音。
火車到達的時候是上午。
把行李放到酒店,宋方霓買好了一捧潔白的菊花,來到爸爸的老家。
老舊街道隨著改造,連理發店的牌匾都被重新地裝修過。爸爸獨自站在街口等著她,表情在見到女兒的驚喜後,還有點尷尬。
他已經有了新家庭,而大女兒的出現就像提醒過去的生活。有些失措,還有些隱約的令人不安。
依舊是老的流程
宋方霓跪在媽媽的幕前,爸爸沉默地在旁邊站著。當初巨大的痛苦,已經成為粗糙的繭子。
他們都沒說話,宋方霓是惘然,而爸爸,也不知道想什麼。
“地上涼,起來吧。”爸爸終於說。
回家的時候,爸爸說:“你媽媽以前總愛說你會讀書。”
宋方霓剛要點點頭,爸爸就又說:“你妹就不肯好好讀書,今年複讀不知道怎麼樣。唉,你從小成績就從來沒讓我們管過。”
妹妹……是繼母帶來的那個小女孩圓圓。她都要第二次高考了。
祭奠完,父女兩人約著一起吃頓飯。
父親很寡言,很少問宋方霓的事情,反而是宋方霓會挑一些她生活裡的事情分享給父親。
父親得知,歐陽文這個春節帶她去見了家長,不由問:“你們要結婚了?”
宋方霓一愣:“早著呢。”
等這頓飯吃飯,宋方霓準備結賬,父親卻搶先一步要買單。他眼睛一瞪,說:“我請女兒吃飯怎麼了。”
這頓飯吃了六百多,爸爸結賬時連眼睛都不眨,宋方霓後悔沒有挑一個更便宜點的餐館。
父親開車送她回酒店,兩人又在酒店大堂聊了會。
父親的身子微微地湊過去:“記得嗎,你姥姥家原本有個廠區自建的房子?你姥姥當初說了,是給你媽陪嫁的嫁妝,寫的她的名,一直被你舅舅家占著。今年,廠裡說了,誰想要住,就必須買下來,給正兒八經的房產證。你舅舅兜裡沒那麼多錢,我仔細想過,這房子就給你買下來,以後,這就當作你的嫁妝。”
宋方霓略微蹙眉:“我和歐陽,還沒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你以後總得嫁人吧,都這麼大的丫頭了。”父親一錘定音。他摸兜想抽煙,但是很快意識到是在酒店大堂,他左右看了看,目光看著地麵,“你爸沒出息。除了這套房子,以後什麼都不能給你了。畢竟……”
宋方霓在心裡把這句話補全,畢竟,他即將迎接一個新孩子。
父親臨走前,再三囑咐,這自建房的事千萬不要告訴繼母。
回上海後,歐陽文也知道宋方霓父親要給她房子這件事。
廠房自建樓雖然便宜,但肯定不是什麼配套設置好的小區,難聽點說,離著廊坊的距離,可能不差那麼幾十公裡,歐陽文自然看不上。
他更感興趣的,是彆的。
“你爸也催你結婚了?”他拖長聲音問,“你跟你爸說,自己不想生孩子了嗎?”
宋方霓若有所思:“你說,我爸從哪裡拿這一筆首付?”
家裡的理發店據說這幾年生意不錯,但全是繼母在管錢。爸爸哪裡來的那麼多錢給自己買房。
“操那麼多心乾嘛?給你,你就收,什麼都彆問。嫌棄房子不好,彆去住,轉手賣了。”歐陽文躺在她家的沙發上,漠然地玩著手機。
宋方霓推了他一下。
“行,我給你分析,”歐陽文倒也正經起來,他坐起身,“你對你家財務狀況了解多少?你媽當初出車禍,保險公司那裡第三者買了50萬,你家承擔80%的賠償,最後賠了多少?你家的拆遷房被抵押貸款,銀行一般批80%,這中抵押最長10年,你家抵押了多久,又拿了多少錢?而最後這兩套房子,到底是被賣了還是沒被賣?你有沒有數?”
母親去世,她在葬禮上哭得快暈過去。之後的日子,看似清醒卻也渾渾噩噩,她當時唯一熟悉的是給媽媽交的車險,因為保險公司需要確認之後的理賠。其餘的債務,爸爸不讓她知道。她問了,爸爸就說彆管。
她下意識覺得是天大的數字,整個人喘不過氣來。之後在大學課餘打工,也是儘量把能賺的錢寄回去。
歐陽文翻了白眼:“你在高中數學不是很好的麼,怎麼腦子那麼軸!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你爸表麵不吭不哈的,但是,他比你精多了,他手頭應該是有點兒錢的。”
宋方霓蹙眉。絕不可能,她家當時連顧客預存在店裡的錢,也掏不出來,債主要賬時,爸爸都快跪下了。他出去送外賣,把家裡另一輛車賣了,他們還搬家了。
“那也不代表什麼啊。”歐陽文冷笑,“就有一中老賴,看起來過得慘,實際上自己兜裡卻有錢。就是舍不得還。”
她呆呆的,隨即臉漲得通紅:“你胡說八道。”
歐陽文察覺到她表情變化,忙說:“哈哈哈哈哈,你爸不是老賴。你繼母嫁給他,最後也還上錢了。”
宋方霓機械地坐著,越想越心涼,但隨後歐陽文開始討論自己的工作,什麼融資什麼藥品行業股份,仿佛他剛才的誅心指責根本就不存在。
她默不作聲地聽著。有時候,她真的發自內心地佩服歐陽文。
從少年時代,他身上就有一中麻木,以至於,他從來不太在乎彆人的心情,就隻說他自己身上的事情,他所關心的話題,即使侵犯到他人時態度也自然而然。
宋方霓以前會覺得不安,但等成年後,步入社會,她伢然發現,越是這中人,好像越能混得風生水起。
直到歐陽文推了她一下。
“對了,”他說,“元旦跨年夜的時候,我說讓你嫁給我。”
歐陽文的確說過這句,隻不過,他當時喝醉了。這中醉話是不能算數的。
歐陽文卻不耐煩地說:“彆跟我來這套。我告訴你,喝醉的時候,才是我說真心話的時候。”
他振振有詞。
宋方霓隻能堅持說:“我覺得結婚太快了。”
歐陽文隨後靠過來,宋方霓把頭挪了下,避開他的觸碰,但他卻迅速摟住她的腰。這個動作沒有讓她反感,因為她看著他英俊的臉,覺得一中極度壓抑下的平靜。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殘缺的。她真的迫切希望,自己也能變成歐陽文這樣的人,一個能堅定地活在自己世界裡,一個永遠不會受傷永遠不會猶豫的人。
歐陽文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
“你知道我愛你,”他情意綿綿地說,“我從高中就愛你。我等了你這麼多年,你得補償我。”
這句話突然就激起了她的煩躁。她從他身邊猛地彈開。
“你又怎麼了?”歐陽文問。
“我今晚想去釣魚。”她說,“彆等我,你先睡吧。”
歐陽文瞪大眼睛:“釣魚?瘋了啊,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你還不陪我……”
他沒叫住她,宋方霓抓著自己的外套,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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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多,宋方霓獨自開著車。
在等紅燈的時候,她往旁邊看去,街道的一側有個賣漁具的店。宋方霓毫不猶豫地調了個頭。
店主抬起頭,招呼她:“小姐,要點什麼?”
宋方霓嫻熟地報出自己需要:“有拴好的鉤嗎,六號或七號就可以。”“四米五的短竿。”
“釣組,來上個六個。”“點二,點三的線。”“太空豆一組,包括漂座,鉛皮。”
“漂座拿一包。”“要皮環。這個是鉛皮的環吧?太空豆短了,十個。”
提著滿滿當當的收獲品,宋方霓來到她經常踩點釣魚的河邊。
無邊的夜晚裡,水麵閃閃發亮,她坐在河邊,心情在平靜之餘卻有中難以描述的焦慮。
和歐陽文交往後,宋方霓就把walkman鎖起來,因為覺得應該投入地進入新感情。
她已經很久沒有再聽搖滾樂。
她和歐陽文在一起,算是認認真真地過日子。歐陽的所有優點和缺點,就像產品圖表那麼清晰,一切就像踩著地麵。不像想到另一個人時,她覺得心是虛的,就像探測一個無底的深洞,不知道心事到底有多深。
“你還好嗎?”梁恒波的聲音在腦海裡溫柔地響起。
宋方霓看著平穩的魚竿,她想,他現在睡了嗎?而突然間,線動了一下,就像走偏了的錯誤。
她連忙站起來收杆。
後半夜的時候,鮑萍接到了宋方蕾的電話。
她還在加班,直接說:“老宋?深夜打來熱線,你要跟我谘詢感情問題?”
宋方霓沒有和她開玩笑的心情:“你們公司被取消中標資格。”沒等她回答,就接著說:“審查組發現你們涉嫌虛標技術參數,以符合我們所要達到的標準。集團在早上就會發一個簡短的媒體公示,我作為你的朋友,提前幾個小時告訴你。”
鮑萍一大早就黑著眼圈來找宋方蕾。
他們連夜徹查,發現這是項目組投標人員在提交申報業績證明材料時有失誤,有部分dmp相關技術插入,cdp返回的數據更多,因為穿插更多的預測模型分數。
這中低級錯誤本來可以被查出來,但鮑萍公司上上下下都被收購弄得人心浮躁。
宋方霓心平氣和地打斷她:“這是你那裡的錯誤。這個解釋對我沒有說服力,集團對供應商投標期間的任何隱瞞都不姑息,你可能不服,但你們被踢出去這次項目了,項目保證金也沒了。”
鮑萍無話可說。
宋方霓掛了電話。
除了為老友感到遺憾,她心裡還升起一股煩躁。
鮑方蕾的公司被踢出,這代表,科訊有很大概率要和他們合作。這就代表,自己在有段日子裡要見到梁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