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學的惟妙惟肖,男人依舊要抬不抬頭的樣子,溫柔、理智和……殘忍。
“梁總能說這話,還不是因為他自己的條件好。”Micky反而站到了冰妮那邊,“我估計,從來是梁總主動甩人,是他挑女人的條件,不會有女人甩了他。站著說話不腰疼……”
一抬頭,宋方霓正盯著自己,她的表情發生了某種變化。
Micky下意識想起,上司和梁恒波向來冷淡,退後兩步,嘴裡說著excel之類的事情,最後溜走。
宋方霓鎮定地坐著,鼻尖卻隱約地冒出點汗。這感覺,就像被隔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沒辦法阻止,彆人走向條件更好的人。”
梁恒波也是這麼想她的嗎?
她絕不會為自己辯解。可是,可是,可是……
宋方霓的目光在前方悲哀地漂浮著,最後,重新定格回屏幕。
辦公用的蘋果電腦,壁紙是純白色。但右下角有一個咬牙切齒的三角眼鱷魚,卡通風格,萌裡萌氣,和整個整潔的工作環境並不相符。
其實早在最初,她也不是多鐘情鱷魚。
甚至忘記,少女時期為什麼會買鱷魚公仔,當初的筆袋上,為什麼會綁著一個鱷魚。隻是因為,後來有個喜歡的人問她,是不是喜歡鱷魚?她內心慌亂又故作篤定地說,對,我最喜歡鱷魚。
一錘定音。
是在那一刻決定上喜歡鱷魚。
沒想到最後,在自己所有違背的諾言裡,隻有這一條,最無關緊要的一條,長長久久地堅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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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文下周要出差,周末的時候,宋方霓去他的公寓。
停車的時候,歐陽文的保時捷已經停在旁邊的車位,問了下旁邊給她開門的保安,說業主是十五分鐘前回來的。
歐陽文一見她的麵,他就抱怨:“我從六點鐘就回家等你了。”
宋方霓沒回答,安安靜靜地低頭擺著盤。
歐陽文家是名副其實的豪宅。露台上有一個噴水池,凝結的水珠從上麵像淚珠般地流下來,三腿胡桃木桌擺在這旁邊,旁邊是一盞鬱金香型的黃銅大吊燈。
歐陽文起身拿香檳,撕開瓶口的錫箔紙:“玄關處有個魚竿,怎麼,老宋,你又買魚竿了?你每次研究給魚做拉餌,比你自己生活精細多了。你說你釣上的魚,又不是好什麼品種,整天也不知道乾嘛。”
麵對歐陽文一連串的話,宋方霓“嗯”了聲:“你不好這個,當然覺得釣魚沒意思。”
歐陽文把酒杯推給她:“你說話很難聽。”
宋方霓在他對麵坐下:“今兒這麼大的氣呀。”
“不是我說你,你看上海本地或江浙小姑娘,人家跟男朋友說話,咬字兒溫柔。比如,’晴天’,她們南方姑娘都說’秦天’,不會把g發得那麼重,你呢,你就說晴天兒。聽起來特彆土。”他抱怨。
宋方霓噗嗤一聲樂了。
等她哈哈笑了好一會,發現歐陽文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她才意識到,他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宋方霓抗議:“咱倆說話是一個口音吧。你兒化音比我更重。”
歐陽文說:“那我沒事啊。因為我是男人,這麼說話彆人隻覺得爺們兒。你吧,外表和內心,特彆有反差。”
隨後,他說起朋友的女朋友,都是小網紅、小演員和女模特之流,說她們的身材都很好,而且一手好廚藝,更重要的是,去過很多國家旅遊,對如何享受生活如數家珍,說話也嗲嗲的。宋方霓除了外表,內心就像個老大爺,平時愛看報紙和釣魚。要不是他真的愛她,怎麼能忍耐那麼多雲雲。
宋方霓被這麼挑剔也懶得生氣,就當白噪音了。他明天要出差,不值得為這種小事吵。
歐陽文其實很喜歡宋方霓這麼四平八穩,解語花般地聽他講話,他開始說自己的工作,一些如雷貫耳的企業和人名。
最後她也沒吃多少,不知不覺喝了很多酒,這晚上稀裡糊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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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著和鮑萍吃火鍋的前一晚,宋方霓又去釣魚了。
她釣魚的時候,眼也不眨地盯著黢黑的湖水。
當宋方霓從歐陽那裡知道,家裡當初的境遇可能沒那麼窮,父親可能隱瞞自己的真實財務收入時,在巨大的憤怒,心灰和困惑壓下後,是……恐懼。
父親結婚起,她隻是已經覺得隱約被背叛了。而現在,那麼近的人,怎麼到最後給她看的是這種東西。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最後的慶幸,當初沒找身邊人借錢。因為除了梁恒波,鄭敏也小心翼翼地提出要借她點錢周轉,但當時全部被她拒絕了。
魚獲破豐,釣上八斤左右的銀翹。
鮑萍囑咐她:“你把釣來的魚拿來,咱們晚上吃火鍋,順便就把它涮了。”
宋方霓在心情低迷下,還是切了聲。
曾經讀大學時,辯論隊的成員酷愛聚餐卻又沒什麼錢,幾個大學生腦子很活泛,提前去超市裡,買啤酒、蔬菜和羊肉,在火鍋店裡點鍋底和少量的東西,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始下自己帶來的食物。
宋方霓嘖了聲:“鮑總做人真豪橫,嘴上說請吃火鍋,又讓我自帶食物,為了省預算絞儘腦汁。”
鮑萍的臉稍微一紅,唉聲歎氣。
她之後接觸的幾個投資機構,提出的條件都苛刻,還附帶解雇職員和分權的要求。
身為創業者,鮑萍把公司視為自己的孩子,一一拒絕,經過對比,才發現科訊提的收購要求頗為寬鬆。
試著聯係了好幾次梁恒波,不軟不硬地擋回來,她打聽清楚梁恒波最近的行蹤,又殺到宋方霓這裡。梁恒波答應和她再聊聊。
宋方霓提著魚趕到火鍋店,正好碰到梁恒波和鮑萍他們公司的幾個人聊完,從旁邊的茶廳走出來。梁恒波在那群稀奇古怪的科技創業者中,依舊穿著簡單款的純黑毛衣,壓場且絕不輕浮。隨身帶了一個帆布包,裝著文件。
他倆隻是互相看了一眼,並沒有打招呼。
宋方霓和鮑萍公司的其他創始人也都很熟,她顯然很受歡迎,當大家知道她和鮑萍要吃火鍋,就說要跟著一起去。反而把梁恒波冷落在一邊。
鮑萍率領他們一夥人熱熱鬨鬨地走到旁邊的火鍋店。
準備落座時,才發現梁恒波的人不在,剛才出公司的時候,他明明還跟著大部隊。
“哦,梁總說他有事,給我們群裡發了一個紅包,說改天約。”鮑萍看了下手機,她不以為意,“他怎麼可能和我們一起吃火鍋,挺高冷的。”
高冷?
沒有吧。曾經,他們一起出去,梁恒波也是到門口把她扯住,兩人撇開眾人吃獨食。
腦子一熱,宋方霓在滿座熱鬨中先行離席。
夜風中打了一輛出租車,她讓司機往前開,開了一千米後又掉頭,朝著反方向開。隨後,終於在路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戴著耳機往前走。
跟蹤。隔著三十多米的距離,她遠遠地跟著他。
梁恒波戴著耳機,就在前麵,獨自一人很平淡地走。他頭也不回,頭頂的發絲被江風吹散了一點點,也像柔和的漣漪。
宋方霓沒有任何念頭想走上前,甚至也不好奇梁恒波去的終點。
他在前麵緩慢地走,她就在後麵遙遙地跟著。
走了半個多小時,她穿著高跟鞋越走越慢,旁邊有個商鋪,賣那種十塊錢一雙、從義烏進口的塑料拖鞋。
店鋪的老板抬起眼皮,看著眼前的白領麗人換上一雙寬大拖鞋。
宋方霓彎腰換上拖鞋,再匆忙地跑出去。
道路前方空空。
她吃了一驚,快步跑過去,有散步的人迎麵而來,但是沒有梁恒波的身影,匆匆地跑了幾個小巷,止住腳步。
風吹過來,是冷的。
淡灰色的路,黑色江水從旁邊永遠地流過,路燈的橘黃燈光照在水麵上方,瑩瑩的磷光浮於表麵,旁邊的長椅無人就坐,
簡簡單單的,宋方霓突然就哭了。
她意識到又把梁恒波弄丟了。
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跟著他走了那麼久,也沒勇氣打招呼。本來也,沒有什麼事。她最沒資格在他麵前委屈了。
那麼多年過去,她真的已經放下。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會反複撥弄那根弦,因為覺得,自己完全可以過上一種和現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而梁恒波是唯一一個知道她有那一麵的人。
她拚命控製著眼淚。一摸兜,裡麵有幾張散落的餐巾紙。那是梁恒波之前在便利店給她的,她沒有全用完。
鮑萍這時候打電話問她在哪兒,火鍋都開鍋幾次。而歐陽文也開始發微信,每晚的查崗,要跟她視頻。
這是她現實的,可觸及的生活。
宋方霓換上高跟鞋,把塑料拖鞋扔進垃圾桶裡。但她還是忍不住在哭,為自己的可悲。
她其實知道,科訊每次派技術骨乾來開會,梁恒波隻是一個擺設。他沉默地翻著集團提供的多部門資料,整個人都歪著,龜窩在椅子裡,偶爾聽旁邊的人說話,也從不抬頭。
宋方霓每次都想,他的事業沒問題嗎?但又覺得,自己沒資格替他操心。梁恒波不需要她替他操心,他們此刻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宋方霓打車重新回到之前的火鍋店。
她站在外麵,低頭麵無表情地把眼淚擦乾。
遠處的街角,一輛安靜停泊的黑色奔馳車裡。
梁恒波坐在後座,旁邊是一個黑色保溫杯。
他玩了好一會手裡的戒指,也不知道想什麼。等看到宋方霓獨自進入火鍋店後,才對司機溫聲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