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坐在車裡,四十分,居然一時不知道去哪裡。回公寓,有可能撞上歐陽文,在公司加班,又打不起精神。
宋方霓一腳猛踩下油門,她掉了個頭,繞開外環,直接走了S32和G1501。
一路,駛出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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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虎沿著綿長而蜿蜒的高速道路迅疾前行。
路邊的景色其實變換著,但因為夜間開車,也看得並不真切。
暮色四下的時候,所有的車都開著車前大燈,筆直且毫無猶豫地照亮著前方。
宋方霓握著方向盤,她在路上跟鄭敏打了一通電話:“鄭大醫生。”
鄭敏莫名其妙地先應了,然後驚喜說:“喲,老宋回城啦,約個飯吧。”
“我還在路上,明天才能到。”宋方霓頓了一下,她說,“敏敏,挺久以前,我曾經讓你幫我保存過一個紙盒子……這事你還記得嗎?”
鄭敏說:“肯定記得啊。那裡麵,就隻有一個肯德基免費玩具。是你初戀男友給你的。你說,你看著它總是想哭,太難受了,就交給我,讓我幫你保存。我當時還挺感動的,果然,你最信任的好朋友是我。”
宋方霓有點不太好意思繼續說了。
鄭敏心裡卻跟明鏡似的:“你現在是準備要回來吧?放心,你的青春回憶,我很仔細地給你老人家收著呢,明天就物歸原主。那男的,叫梁恒波對吧,哈哈哈!”
宋方霓感到喉嚨裡有一種湧動的痛苦。
她學著鄭敏的語氣,希望自己也能若無其事地重複著他的名字:“對,叫梁恒波。”
鄭敏評價:“聽起來像個胖子的人名。”
宋方霓漠漠地看著前方,然後,很快地擦了一下眼淚。
到了半夜的時候,路虎開到了山東的臨沂,她累得隨便找了家酒店,直接睡到天明。
開外地車進城還要辦進京證。
宋方霓在app上辦完後倒也不著急,她先在懷柔區找了一家雁棲酒店住下,這是兩個偶像明星結婚的地方,坐落在一個小島上,園區很大,依山傍水。
酒店挨著同名的雁棲湖,湖風颯颯,是一種北方所獨特擁有的,很硬朗的綠意盎然感。
宋方霓拿了一個魚竿,也沒人管她,她就雙手撐坐在草坪上,看著遠處的廊橋野鴨。
當夕陽落下來,月亮升到最高處,湖水也慢慢變成一種黢黑色。她收杆回去,但到酒店的時候,卻一怔。
原本約了鮑萍吃宵夜,此刻,卻是另一個男人正在大堂等候,很瘦,腿很長,安靜地像團影子。
他低著頭,麵無表情地看著手機。
他麵前的桌麵,放著三個全喝空的咖啡瓷杯,還有吃了兩口的俱樂部三明治,不知道等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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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第無數次地看了看表,一回頭,就看到宋方霓拎著魚竿和小桶,他立刻就從沙發上站起來。
事實證明,梁恒波要是厚起臉皮或想偽裝,就能裝得像一個沒事人似的。
他走到她麵前,問:“是自駕從上海過來的嗎,累不累?幾點到的?”
宋方霓回過神來:“鮑萍呢?”
梁恒波的目光始終在她臉上沒移開,她又問了一遍,他才簡單說:“我在酒店大門口把她弄走了。”
……弄,走?
什麼叫弄走?
她問:“你跟她說什麼?”
梁恒波不想跟宋方霓講實話,但他還是說:“我現在是她老板,不需要格外跟她解釋什麼——你想吃點什麼嗎?”
十幾秒內,宋方霓還木著臉沒回答。梁恒波感覺他的眼眸有一點點的發緊。
“你,想要我把鮑萍重新叫回來嗎?”他輕聲說。
“算了。”她還是說。
梁恒波欣慰地點點頭,他的目光已經飛快地掠過她手裡拎著的塑料桶,她的手指上,沒有戴戒指,在上次就應該留意到,但是,當時整個人被嫉妒和灰暗情緒衝昏了。
“這家酒店很冷門,你怎麼知道這裡的?”他看了眼旁邊的枯山水,沒話找話,
“這裡舉辦過好幾次apec會議,凱賓斯基係也一直是我們餐飲部的二級客戶。”宋方霓站住腳步,她問,“你這次又想跟我說什麼新聞?”
“沒有新聞,”他簡單說,“就是想見你。我本來昨天去了上海,但打聽到你休假了。”
梁恒波一語帶過,他沒說,自己是費了點周折才打聽到她居然自駕回城。
他真是佩服她。這麼遠的路,從乃至北,她說走就走,開著車就回來了。
梁恒波說:“我們去吃飯吧。”
宋方霓淡淡地說:“不必了吧梁總。”
梁恒波沉默了會,他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追你。我記得,你小時候沒現在那麼難追。”
她簡直要被他這句氣笑了,她索性說:“對,我現在變了。”
梁恒波卻看到魚竿從她肩頭支棱著,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方霓拿著魚竿。
“你那天找到我,說了那麼多信息,問我能不能做你女朋友,然後呢?然後你當天下午就又離開上海——”宋方霓抿住下唇,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憤怒和冷。他總是這樣,又遠又近。
一抬頭,卻看到梁恒波直直地盯著魚竿,那架勢似乎想摸。她下意識往回退了一步,卻忘記塑料桶就在腳下,稍微跌了下。
梁恒波反應很快,伸手去扶。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推一搡,他的手腕就被尼龍釣線纏上,條件反射地要解開。但難度很大。
宋方霓心煩意亂地“嘖”了聲,伸手去幫他解開:“上麵有魚鉤……”
一陣紮痛,宋方霓立刻停住——他倒是沒事,她的右手大拇指處卻掛著一個黑色且發亮的尖銳魚鉤,而半個鋒利彎鉤,直接刺穿進她皮肉裡。
宋方霓稍微咬牙,但也沒叫。
釣魚的人多少都有被魚鉤紮過的悲慘經曆。
這一次很嚴重,她剛想試著□□,四處湧來的血珠已經流滿她的手腕。
宋方霓終於抖了下,隨後肩膀被握住,一支手製止住她繼續亂動。側過頭,那是梁恒波的臉。
如往常般冷靜的麵孔,卻又格外不同,說不出是哪裡。
梁恒波正錯也不錯地看著她手腕上觸目的紅色,視野前仿佛有一扇放大鏡,所有事情都模糊了,他的後背微微出汗,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
眼前的女人,變成一團模糊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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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急診室裡,宋方霓的手被裹得嚴嚴實實。
急診值班的醫生取出她傷口裡的魚鉤,眼皮也不抬:“野釣弄得事故?以後小心點。”
自然無法說在酒店大堂跌倒得來的。
打了三針,麻醉,皮試和破傷風。分彆在手指,手腕和臀部。
醫生還想囑咐什麼,一抬頭,卻看到戴著墨鏡和口罩的梁恒波。宋方霓也下意識地看了他眼。
時隔多年才知道,這男人居然暈血。
一點點血,勉強可以忍受。但是很多的血,他自己會吐。不過,梁恒波還是堅持進了急診,隻是,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個墨鏡戴上,不去看紅色。
包紮傷口時,梁恒波全程陪在一邊,護士不耐煩地說什麼病人家屬請挪開點,他默不出聲地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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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從醫院裡出來,已經是半夜。
馬路上有股塵土飛揚的味道,他取下墨鏡,開著車。
越開越覺得路線不對,宋方霓查了下導航,發現梁恒波帶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並不是她住的雁棲酒店。
“你的傷是我造成的,我要負責。”梁恒波順理成章地說,“怕你傷口發炎發燒,一個人在酒店不方便。今晚就住我家。”
宋方霓蹙眉:“不行。”
“擔心人身安全?”他淡淡地自嘲說,“我剛剛暈完血,最近還在吃著抗抑鬱的藥,沒有那方麵的需求。”
她堅持著:“送我回酒店。”
梁恒波卻改口:“好吧,我剛才撒謊了。但我保證即使很想,今晚也絕不會碰你。”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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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名下目前隻有兩套房子。
一套彆墅在後沙峪,裝修了足足兩年,但他和梁小群誰都懶得住。
另一套則是緊挨著奧森公園旁邊的高層複式公寓,這地段是互聯網新秀最愛買的公寓,離他的研發中心大廈路程很近。
梁恒波的公寓,是很典型理工男的家,有種脫離歐式模式化裝修的清新感。理性又任性,牆麵刷得是一種很褪淡的薑黃色,一股寧靜衝遠感,占據整個牆麵的書櫃裡沒擱著幾本書,收集得滿滿當當的各種唱片,角落裡,還有一台積灰的架子鼓。
唯一特殊的,就是他家裡四處都鋪著很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梁恒波的臥室,白色的真絲地毯鋪滿了整個視野,他光腳進去的,宋方霓卻停頓在門口。
梁恒波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他按了下某處的開關,自動窗簾嚴密地拉上:“不用太講究,你不用脫鞋,直接進來。”
宋方霓卻緩慢地說:“我在你的臥室裡睡?”
梁恒波附身幫她把床頭櫃的台燈打開,再走了出來:“不錯。你睡我的房間,我會去睡隔壁的客房。”
哪裡有客人睡主人的房間,主人自己去睡客房的道理?
梁恒波毫不在意她的抗議,返身走到衣帽間,從裡麵翻出一件他的乾淨羊絨舊毛衣,扔到臥室的大床上。
她的裙子上有血跡,還有在醫院沾得什麼臟東西。這舊毛衣,留給她當睡衣的。
“主臥裡帶獨衛。你用我的牙刷和毛巾洗漱。”觸到宋方霓眼神,他溫和地說,“逗你玩,櫃子下麵都有新的。隨便用。”
說完,梁恒波就在身後托著她的腰,不由分說地將她往主臥一送,她剛跨進來,門就在身後關上。
她獨自站在他裝修得修道院似的臥室。
宋方霓發現,北京的梁恒波有一種在上海所沒有的強勢感。也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梁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