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43(1 / 2)

百無一用是繾綣 簾重 15426 字 8個月前

宋方霓隔著車窗看著他陌生又熟悉的麵孔。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是踩著刹車,短短行進的一段路。梁恒波總是這樣忽遠忽近,她的感情被撐到最強的極限,他們的關係卻重新回到原點。

所有的期盼,已經成了疲倦,乃至於……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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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倒車入庫。開門出來,梁恒波再次擋住她。

“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上海了。”她邊說邊快步繞開他,“談私事,滾。談公事,滾遠點。”

梁恒波動了動嘴唇,聲音就在喉嚨懸著。“這麼多年,我一直知道你在上海,還知道你的很多事情,但我不想見你。”

宋方霓柔聲說:“乖,跟你現在的女友表忠心去吧。”

梁恒波再次用手臂攔住她:“她昨晚把我甩了。”

哪怕努力克製,都能感覺宋方霓的目光一下子變冷了,他說:“我的心理醫生說,冒充我的女朋友需要另外加錢。我決定暫停見她。”

她奇怪地看他眼,緊繃著臉。梁恒波慢慢地呼吸,隨後,他開始從口袋裡找東西,拿出一張紙。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沒告訴你——”

宋方霓卻連接都沒有接:“沒必要給我看,我想我大概猜到了。”

從上一次見麵,回想起他的忽瘦忽胖,有段時間目光失神的樣子,她內心早就有了一種猜測。

梁恒波手裡拿著的,是一張時隔多年的診斷書,病人的名字寫的是,梁恒波。

病因上麵著,重度抑鬱症。

“我朋友自殺後,老師就把全體自動化的學生拉去做一個《貝克自評量表》。我得的分數非常高,之後又做了DSD測試,分數不低。”這些測試,都是測試一個人的抑鬱和焦慮狀況,他說,“但當時,我和老師都覺得是我短時間內受了刺激,慢慢能調整。隻有梁小群嚇壞了,塞給我一筆錢,鼓勵我出去玩。那時候,我任何人都不想見,就去上海找你。”

梁恒波第一次看到結果很不以為然。

心理學在他眼裡,屬於一種偏倫理學的文科偽科學。他自認,平生從未做任何虧心事,隻是目睹一場悲劇。一個學業,愛情,乃至前途都頗為平順的男人,怎麼會抑鬱?

梁恒波去黃山,原本想告訴宋方霓,但裴琪帶著一堆同學來了。他發現自己出於某種原因,急於向宋方霓展示著自己有多“正常”,他在和大學同學相處時多愉快。他依舊是舉重若輕的梁恒波。

他深信自己隻是短暫地陷入低穀。他不可能軟弱到了,或者說,巧合到,也得了朋友的相同心理疾病。

但事後回想,他隻是以強大的自製力挺著,從黃山回來,梁恒波的精神狀態持續惡化。

宋方霓這時候也匆匆回城。

母親去世,家裡的財務情況一團糟,倉促地搬家,但是女友的抗壓能力遠超想象。短暫的消沉後,她接受歐陽文的工作,和不同的人友好相處,苦難沒有讓她封閉內心。

她心理強壯的,簡直像一個校園民謠歌手。梁恒波不由心想,他為什麼做不到?

上高中那會不是這樣,正好相反,宋方霓集訓時能為一道軌道計算的小題就糾結到麵色如土,他卻在拿冠軍時跟誰都能相處好,甚至還能抽時間玩樂隊。

與此同時,梁恒波在夜間頻繁地驚悸,胸口無端地發痛,手抖,失眠,眼睛模糊,當任何一件小事不如意,都會深深自責,覺得自己無能、卑劣和渺小。

他還在逐漸失去身體的感受力。

在小破房子裡,顛簸的床間,他會很深很深地吻她,但直到宋方霓連平躺都做不到,她潮紅著臉,要他立刻就結束,他其實沒有任何感覺。

想發泄但不知道該如何發泄最後揮之不去而鬱結的情緒,是抑鬱。

直到宋方霓提出分手,梁恒波的第一個想法是,終於。

偽裝成正常人,如此疲勞。曾經在高中,女生錯撥給他的語音裡,她曾經信誓旦旦地過,隻喜歡最優秀的男生。

他已經不是了。他當時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但現在。我已經有一點變好了。我吃了六年的藥,也一直都定期複查和接受心理谘詢。”梁恒波盯著麵前的地麵,“到現在,我隻是偶爾感覺不好。平時喝酒的次數,一年最多也就兩次。”

宋方霓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說重點。”

他沉默了會,又說:“科訊那裡的情況,比較複雜,一言兩語講不明白。知道你現在在瑪天然很難熬,不過,我肯定不會傷害你。所以……你願意考慮一下,重新和我在一起嗎?”

“不需要考慮了,”下一秒她就回答,“不行。”

梁恒波的臉很瘦,幾乎沒有肉的。他的唇邊,前幾天長好的傷口仿佛疼了下。他試著挑眉,笑了一下:“那麼快就拒絕呀?”

“這樣子糾纏女人很沒意思,梁總。”宋方霓表情變都沒變。

梁恒波覺得他呼吸不太對勁,但是,他麵部表情也完全沒有變,聲音依舊低沉平穩:“對不起。”

宋方霓看著他,很平靜地說:“那麼多年,你可能過得不好,但這不代表著,我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帆風順。你不能每一次見我,都帶來一個驚天秘密,逼著我消化……我也會承受不住的。”

她的聲音非常沙啞。

梁恒波下垂著眼睛,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他清楚,自己就是在欺負她,他想看她為自己懊惱,失神或者難過。或者說,這是非常強烈且糟糕的占有欲,從香港一見到她就竄出來,然後發展到不可名狀的地步。

他自己也警覺,那是令人感到苦惱的情緒,能逼瘋任何正常人然後成為一種負擔。可是,如今的梁恒波更擅長壓抑住情緒,而不是正常表達。

“知道你和歐陽沒有訂婚,我很高興,就直說吧,我不想讓任何男人碰你一根手指。”他試著去解釋。

“如果我是你女朋友,你倒是可以吃醋,可現在我們連朋友都不是。我和誰在一起,和你沒有關係。”她淡淡地說。

梁恒波的眸子發暗,他沉默了會:“無論如何,那天晚上我都不應該對你這麼說話,我喝多了。但這也不是借口,對不起。我說,自己有女友,這話是假的。”

她皺起眉頭:“你確實應該說句對不起。但其他的話,彆說了。”

他點頭:“歐陽也是我打的,如果知道他半夜還去騷擾你,我不會讓他走出夜店的門。”

這事,她倒是不知情。但是她很快說:“你現在耽誤我上班了。”

地下車庫裡傳來一陣悶悶的熱風,這時候,又有另外的車開過來,車的輪胎在塑膠地麵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再漠然說:“離我的生活遠點。”

梁恒波像被定住了,他輕輕說:“你傻啊,歐陽文配不上你……”

宋方霓沒聽見,她快步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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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天然依舊沒從宋方霓這裡查不出什麼,但是,被人戳著後脊梁議論是免不了的,她的一些基本工作還屬於停滯狀態。

宋方霓自己帶著團隊開會,她就當什麼沒發生。

但是,她自己知道,在上海漂了那麼多年,隻有最近這段時間,覺察到有點心累。

最明顯的表現在於,連續三天,她都去樓下理發店裡讓小工幫著洗頭。

宋方霓家原本是開理發店的,她做過理發店的一切雜務,也曾幫著媽媽進過貨,對如今理發店裡吹噓的那些進口精品洗發水、護發乳和護發精油心生警惕,總覺得造假。

她也不怎麼喜歡折騰頭發,會想起原生家庭。

上海的理發店,喜歡把美發總監叫成美發總督,有種很古怪的好笑感,而洗頭的小弟高高瘦瘦,是和她當時差不多的歲數,但他對這份工作,似乎也沒有她曾經那麼不甘和抗拒。

宋方霓躺在上麵被溫溫柔柔洗頭時,接到了歐陽文的電話。

歐陽文那方的聲音很平靜,問她:“你最近怎麼樣?”

她戴著藍牙耳機:“挺好的。”

實際上,她很衰。

工作上,在接受調查,生活上,失去了在外人眼裡看上去完美的未婚夫和一場完美的婚約,還失去了……那個人。

歐陽文理所當然地說:“不用著急,我直接去跟你們的Richard打個招呼?”他也知道她工作上被調查的事。

宋方霓卻覺得,自己在瑪天然工作多年,也算鞠躬儘瘁。與此同時,即使最壞的情況發生,此處不留人必有留人處。她的職場口碑很好,每年都有高端獵頭聯係跳槽。再不濟,可以用積蓄,考一個emba之類的。

歐陽文啞然。他說:“你真是我所見過心態最穩的女人。”

宋方霓閉著眼睛:“十幾歲的我不這樣,現在慢慢鍛煉出來厚臉皮了。”

歐陽文卻打斷她:“其實,你以前就這樣,所以,我才喜歡你。”

洗發店裡的小工示意她坐起來,準備吹乾頭發,宋方霓頭上裹著毛巾,繞過鏡子,在椅子前坐下。

她剛想讓他把之前的魚竿還給自己,但歐陽文顯然要說彆的。

“方霓,我們繼續舉辦婚禮吧。我是真的想娶你,即使你暫時不生孩子都沒問題。”他的聲音平靜,“之前的事情,算我錯了,我不懂女人心。但我跟你發誓我以後什麼事情都聽你的。隻要你說我哪裡不好,我都改。而且,梁恒波已經不在上海了,你知道他腦子有病……”

宋方霓直接掛斷電話、

她跟小工說:“吹乾就行,不用給我做造型。”

結賬的時候,她有充值卡,隻需報個手機號。理發店前台給了她一張兩小時免費停車券,隨手揣在兜裡。

但是拿車鑰匙的時候,她看到包裡還有個東西。

那天和他推搡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居然把梁恒波的抑鬱症確診單拿回來了,宋方霓看著那上麵的項目,評分,項目,評分,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她握著它良久,最終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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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有十五天的帶薪年假,宋方霓隻休了十三天,而這假期到六月份會消掉。她索性決定連著周末休了它。

原本想訂張去日本的機票,或者去江浙滬附近的鄉鎮度個假,釣個魚,但到了宋方霓決定休假的那一天,她坐在車裡,剛發動引擎,歐陽文卻又給她打電話,說在她家門口等著她。

歐陽文和宋方霓是有一批共同的朋友,都是他倆的大學同學。同屬名校畢業生,在上海也算混得不賴,那群同學們也紛紛開始站隊。

宋方霓發現,居然隻有鮑萍和少數幾人堅定站在自己這一邊。

大家明顯更同情歐陽文,還有一個男同學妻子在群聊裡評論她“虛偽矯情且事多,看麵相就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社交輿論對她很不利。

宋方霓看了後心情難免很不安,但是隨後,她想,歐陽文估計不會報複自己了,有這幫吃瓜群眾的雪亮眼睛監督麼。

但瑪氏顯然還不想放走她,幾個高層知道她要調休,紛紛地安撫她情緒。

宋方霓掛上手機後,收到兩條新信息。一條來自鮑萍,一條來自很久沒見的蔣霖。

宋方霓先點開鮑萍的信息。

鮑萍說老宋,上次說的烤鴨店和火鍋店都叫啥名字?

宋方霓又點開蔣霖的微信,蔣霖那裡顯然還不知情,他說也看到歐陽的求婚視頻了,祝福她和歐陽百年好合。

她和蔣霖聊了幾句,想起來問,他如今在哪家企業高就。

蔣霖很快就回複:“在科信。”

……簡直了。科信,是科訊北方實驗總部的獨立公司名,她不可置信地追問:“你的上司是梁恒波?”

蔣霖矜持地說:“嚴格地說,所有科信人的上司,都是Keith。當初是他親自麵試的我,但最近這段時間,我還一直沒見到過Keith。”

Keith是梁恒波的英文名,一般是他的直屬下屬才會叫,顯示著親密,但行走江湖,梁恒波的中文名顯然更響亮。

宋方霓默默地把和蔣霖的聊天刪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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