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瓷感覺倍受驚嚇,不過她也沒空細想些什麼,因為她馬上就忙起來了——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準備水食,不管人還是馬,放開喉嚨吃飽喝足,然後把所有能裝水的器皿囊袋統統灌滿,吃的全部烘乾背上,數百匹軍馬派上了大用場,哪怕瘦得厲害,也是很好的腳力。
翌日天未亮就動身,往東出發,花了足足十二天的時間,他們終於走出了重災區。
沿途的綠色終於漸漸多了起來,雖然塵仆仆的,灰不溜丟的還乾,但樹木到底是保持了一些綠色,滿目漫漫枯黃終於被他們拋在身後了。
接著他們去了義州,在義州暫駐了小半個月。
快十月的天,風已有絲絲的涼意,但空氣仍乾乾的,蘇瓷用竹扇子扇著風,和她姐一起坐在欄杆上,俯眺底下平坡正肅立一動不動的鎮兵們。
軍容整肅,令行禁止,鎮兵的精神麵貌和先前相比一個天一個地。
蘇瓷終於明白楊延宗為何沒有直接回綏平,而是選擇掉頭暫駐義州。
連同路上的十二天,他花了小一個月的時間,數千鎮兵已如臂使指。
這批鎮兵,已真正成為了他的人。
再說遠一點,他日六王設法讓這數千鎮兵回歸原位,軍鎮也將握在楊延宗手裡。
另外,除此之外的一個目的,大概就是讓消息先傳回綏平去吧?
當然,上述這些都隻是蘇瓷猜的,最多和她姐私下嘀咕兩句,不知真不真也不知全不全。
反正,在九月末的某一天,蘇瓷給楊延宗拆了線、觀察過肌腱愈合良好、可以進入複建期的時候,楊延宗站起身,把皮質的束袖扣好,他慢慢活動了一下右手腕,道:“準備一下,明日動身回綏平。”
……
綏平,大慶北方重鎮兼陪都陽邑的衛星城池之一,皇帝目前就在陪都陽邑。
老皇帝在陽都待了快兩年了,這事得從前年北戎再度大肆犯邊皇帝決定禦駕親征開始說起,後來北戎是暫時擊退了,但皇帝卻被流箭所傷,還摔下了馬,據說情況一度不好,這就瞬間引爆幾位王爺的激鬥,大家差不多是投入所有勢力進入你死我活的狀態,最後四王七王聯手,一度將六王重創。
而楊延宗及他底下的蘇楊兩家,就是這場重創中下來的。
現在吧,據說局勢緩和了一些,因為老皇帝十分堅強,他沒死成,又好起來了。
皇帝不用說也對這些年富力強的宗侄十分忌憚的,而皇帝和王爺們的關係也十分微妙,這一點可以從王爺們的所在居處看得出來——王爺們並沒同駐陽都,而是駐住在附近的綏平渠原等城。
綏平渠原等城距陽都不遠也不近,呈半弧環拱護著陽都城。
目前四王和六王的行轅都在綏平。
從軍鎮走出災區回歸綏平,這隻是一個開始,並不是結束。
蘇瓷騎在馬上,和蘇燕並駕前行,姐妹倆都不耐煩坐車,從石林出來就開始騎馬了。蘇瓷原來是不會的,蘇燕對終於開竅的妹妹驚喜,耐心教導之下,蘇瓷現在也騎得像模像樣了。
她舉目眺望,遠處城廓巍峨,灰黑色的城牆傍地而起,一路往兩邊延伸開去,高聳的城牆上旌旗招展甲兵巡戍,底下城門雖不算行人如織,但也不斷有車馬挑夫百姓進出,很是一番繁庶。天已經有些冷了,一碧如洗的晴空下,郊外仍見青蔥綠意。
空氣也有些乾乾的,風沙略大,但北地的秋冬多是這樣的,這是常態,這裡和災區仿佛是兩個世界。
啊,前麵就是綏平城了。
“又回去了。”
蘇燕左右張望,呼了口氣,語氣難免有些惴惴:“也不知怎麼樣了?”
馬上就回去了,也不知前麵會是什麼。
蘇瓷回憶一下他們在綏平的家,那是個不大不小的兩進院子,她房前種了很多花,她爹種的,有一些則是林亦初種的,這邊薔薇不好養活,也不知他在哪找的品種,當年就種養活了,大片大片燦爛的嫣紅,愛浪漫的小姑娘,被一家人疼著寵著。
不過可能不會回去住了。
姐妹倆對視一眼,乖巧閉嘴,不再說話了。
馬蹄遝遝,走到距城門還有一裡地上下,有快馬疾奔迎出,飛馳到近前,對方一勒馬長嘶一聲,雙方都翻身下地,蘇瓷姐妹也趕緊隨大流下來。
蘇瓷抬頭望去,來人為首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淺白雲紋錦衣,簡潔文雅又清爽,長相不算格外俊美,但也眉清目秀,蘇瓷認得這人,他是楊延宗姨母的養子,六王世子季堰關係最親近的庶弟,季郴。
這人從小就跟在季堰身邊,算得力兄弟和臂膀,他是代季堰出城來迎楊延宗的。
季郴向來不得罪人,逢人總是微笑相迎的,和楊延宗寒暄幾句,也算十分融洽。
但也僅是他而已,除了季郴之外,跟出來相迎的後麵幾個人表現都有些微妙,有些姿態客套保留,抱著靜觀其變的打算,而另一些則直接隱約帶上幾分微妙的觀察和審視。
誰也沒想到,楊延宗被貶邊陲後這麼快就回來了。
並且還不是灰溜溜回來的,他雷霆反殺梁慎把三千鎮兵握在手裡,動靜之大連王爺都驚動了。
兩邊一接觸,氣氛無聲變化。
要說先前在災區在義州,解決了梁慎之後,是辛苦但輕快的,但這一回來,綏平雖太平,但卻多了一種無聲無形的壓力和微妙的緊繃感。
連一路說個不停大咧咧如蘇燕,都安靜下來了。
城外風大,蘇瓷聽不清前麵說話,隻見男人們寒暄了一會兒,就重新翻身上馬了。
季郴拍了拍楊延宗肩膀:“慎行,世子在等著呢,我們快回去吧!”
一行人快馬進城。
在內城門處,六王世子季堰聽見馬蹄聲響,緩步下了城樓,一行十數騎正好飛奔至城下,楊延宗翻身下馬,他一拂袖袍,“啪”一聲單膝下跪:“屬下見過世子!”
“軍鎮大旱,無糧遷移,甫歸,屬下幸不辱王爺及世子。”
不等楊延宗跪實,世子季堰就俯身扶起,垂眸端詳一眼,笑道:“甚好,甚好,回來就好。”
他說了好些詢問和勉勵的話,楊延宗一一作答,旁邊又有人附和,不管肚腸裡想的是什麼,這些人麵上都是挑不出錯來的。
最後世子道:“姨娘聞聽你今日歸來,等候已多時了。如今朝中稍緩,其他的都不急於一時,你去給姨娘問了安,先安置下來再說。”
“今夜設宴給你洗塵。”
世子勾著楊延宗肩膀,楊延宗滴水不漏,這對表兄弟晃眼望去,恍如從前。
而不遠處酒樓三樓的臨窗處,正有人正不動聲色看著這邊。
一個紫衣男人冷眼看了片刻,狠狠一錘方桌,杯盞猛跳了一下,他恨道:“好一個楊延宗!難道梁慎就這麼白死了?!”
這是四王陣營的人,楊延宗刻意緩歸,該得消息的人都得了,四王這邊當然不會例外。
尤其他們還是當事方之一。
梁慎軍職不低,心思慎詭又執行力極強,不管明事暗事都極能乾,是四王麾下的一員得力乾將,原來隻打算暫時把他貶到軍鎮待風波平息再設法撈回來,誰曾想,一去就沒了回頭。
還丟了個已握在手心的關鍵軍鎮,在座諸人惱恨可想而知。
坐在窗戶最前沿的主位的,是個白底藍袍的青年男子,眉目疏朗,目光深邃,這人名季元昊——要是蘇瓷在這裡聽見,肯定會認出來,這人正是季承檀那兄長。
這人眯眼看著遠處兄弟和諧的情景,身邊群情激忿,他卻不見慍色,隻淡淡笑了一聲:“不急,當初季堰為了保存嫡母表兄,保存鎮北侯府助力,犧牲楊延宗。”
“這兩人之間絕無恢複如初的可能,你們且看著吧。”
該看的都看了,他旋即站起,轉身離去。
語調輕描淡寫,卻非常篤定。
……
上述的這些,蘇瓷是不知道的,作為女眷,姐妹倆略作梳洗,和蘇蓉一起,先跟著陳氏進王府拜見顏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