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亥初散場,楊延宗送蘇瓷回去。
天上弦月一線彎彎,這人送就送了,又不肯好好走路,走一半就攬著她繞進了花木繁疏的圍牆陰影下。
她後背一抵牆,這人就捏起她下巴親上來。
“唔,彆!”
渾身酒味,嘴裡更大,蘇瓷是不喜歡的,趕緊推他,“彆,彆啊臭死了!”煩死了啊啊,這人還力氣賊大,推不動。
討人厭的家夥!
掙紮和抱怨很快就變成嗚嗚聲,接著很快低下來變成喘息的聲音,茂盛的常青茶發出簌簌抖動的輕聲。
月影婆娑,黑魆魆的,蘇蓉咬著唇拉著白姨娘退了出去。
兩人也是回去,因白姨娘臉色不對遮都遮不住,她特地略留了留才帶她繞路回來的。
卻不想撞見了這一幕。
兩人都沒敢吭聲,趕緊退回去了。
話不敢說,可喘氣聲卻很重,白姨娘憋了一路實在忍不住了!一掩上房門立馬急道:“我的兒啊,你現在可如何是好啊!”
得顏姨娘垂青,蘇蓉並沒猶豫太就接下了對方的暗示,當收益預期顯著要遠遠大於風險的時候,即便明知會得罪陳氏,她還是堅持做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眼見成功在望,連蘇蓉都不禁生出幾分輕快和喜意的時候,誰知顏姨娘態度卻突然出現了些變化,依然說很喜歡她讚不絕口,但之前那種迫切感卻突然消失了,話裡話外想讓她長留在她身邊陪伴伺候的話也不怎麼提起。
蘇蓉察覺不好,但她直覺就是那天那件事,更沒有其他的回頭路可以走,蘇瓷楊延宗出門這段時間,她隻能依舊在顏姨娘跟前奉承著。
顏姨娘要顏麵,架子端得高,根本不對外吐口說她的提議被楊延宗一口否了,隻對蘇蓉白姨娘道回頭勸服他就是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說得不甚在意,好像成竹在胸,蘇蓉沒有彆的路可以走,隻能姑且信上幾分。
沒兩天楊延宗就回來了,今天這兩出,直接將母女倆的僥幸全部打碎。
“怎麼辦?”
白姨娘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陳氏是個焉壞的,慣會哄她表哥,偏表哥對她千依百順,從前倒也罷了,現在她娘倆可得罪死了她,萬一她在外頭給蘇蓉挑個麵甜心苦卻一時半會看不出來的,她閨女這輩子可就讓她給糟踐完了!
白姨娘愁得不行:“要不,蘇瓷當大房,你給當小?”她忽想起顏姨娘,眼前登時一亮:“世子,不是還有世子嗎?!顏姨娘這般喜歡你,她肯定樂意的!”
蘇蓉頭皮一炸,霍地站了起來,厲聲:“姨娘!!!”
她壓低聲音:“我不做妾的!”
她情緒一時極激動,白姨娘富農出身,家裡農忙時還得下地,嫁進姑姑家哪怕當妾室在她看來都千好萬好。可蘇蓉不一樣,她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從小也沒短過什麼,眼界不一樣,她從小看到就是生母的尷尬位置以及低人一等,但凡兩家宴席除了今天這種特殊情況,她甚至連出席的資格都沒有,哪怕今天破天荒能出席了,也最多就在邊角擺上一張小桌子。
蘇蓉見母親有些被嚇著了,她深呼吸一下,緩了一口氣,低聲說:“姨娘,你還是阿爹親表妹,您瞅瞅隔壁楊伯父那妾?”都第幾輪了,得寵...的還好,一旦失寵,都被顏氏磨搓成什麼樣子了?
“你彆看顏姨娘光鮮,那府裡其他侍妾通房呢?”
世子是好,王府是好,可蘇蓉卻絕不打算給人做妾的,不管誰!倘若一定要找個例外的,那就皇帝陛下納妃吧,當娘娘那倒另說。
白姨娘訕訕,母女相對無言坐了半晌,白姨娘坐不住,起身來回走了幾圈,她焦慮,半晌湊過來小聲:“蓉兒,你說,那十萬兩銀子……”
蘇蓉頭皮炸了,“噤聲!”
她壓低聲喝了一聲,飛快衝到房門,側耳傾聽半晌,又開了條門縫看了看,之後又小心把所有窗戶都開了一遍,這才鬆了口氣。
“我不是說過讓你彆再提一句嗎?”
蘇蓉壓低聲音。
白姨娘:“可現在,可現在這不是……”
在楊延宗蘇瓷外出期間,其實家裡也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的,白姨娘蘇蓉前日在去西郊珈藍寺給去逝的蘇母添香油的時候,被人悄悄找上來,探聽她手中的藥物。
蘇家三個姑娘年紀相仿,又養於深閨,外人並不能分清哪個是哪個,但,蘇蓉在軍鎮的時候出過頭,這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甚至給楊延宗治傷都記在她頭上了。
有人來打聽她手上的藥物,她說不知道,對方就讓她設法到醫營弄一點,成了的話,給十萬兩銀子!
十萬兩啊!!
不算蘇父曆年出征得的私藏戰利品,整個蘇家的家當捆一起也不知能不能湊夠十分之一!
並且那人不是哄人玩的,他直接給出一張一萬兩的銀票做定心丸,通彙錢莊的,印綬分明,是真的!
想起十萬兩,白姨娘呼吸都粗重起來,“蘇燕蘇瓷能去醫營藥房,那你也行啊,”沒道理嫡房那兩個丫頭可以,她閨女就不能的!“給你爹說說,肯定能成了!”
撈不著人,先把錢撈起來捏緊也是好的啊!十萬兩啊,有了這筆錢,往後發生什麼事都不怕了!
白姨娘還沒說完,蘇蓉霍地站起來,“不行的姨娘!”
十萬兩,這麼大的一筆錢,任何人聽了都隻怕都心血上湧,蘇蓉也不例外,可她眼神卻極清醒,甚至有幾分厲色了,她一字一句:“沒個好夫婿,再多的錢也隻是無根浮萍!”
舊時家中的隔壁一條胡同裡有個有錢寡婦,沒了男人,她不得不尋了個有錢有勢的富商做妾,為的就是保住手裡的家業和錢。否則,沒有娘家宗族保護、也沒有男人支撐門庭,那點錢財都不夠人敲詐的。
三歲小孩抱金磚,豈是容易的?
蘇蓉當場把那一萬兩銀票塞回去了,不敢要,可誰知白姨娘後手卻偷偷把這錢收了,蘇蓉氣得不行,正打算明天去珈藍寺把這燙手山芋扔回去。
她心裡也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說吧,又怕蘇棣對白姨娘觀感再創新低,她母女本就陷入困境了;可不說吧,又怕……
簡直屋漏又逢連夜雨,蘇蓉斂眉翻來覆去想,最終起身把那張銀票翻出來,“不行,我要去大公子那一趟!”
白姨娘大驚失色,她被閨女苦口婆心說過之後也知自己做錯了,聞言一把拽住,驚慌得不行:“啊,可是,你前頭不是擔心你爹曉得了,會……”
“此一時,彼一時!”...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今天碼頭迎接的時候,世子並沒有第一時間迎上去,反而居高臨下站了一會,直到顏姨娘招手,他才笑著上前。
蘇蓉就覺得有點不對,世子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但她看兩人又似乎沒事。
這兩樁事連在一切,蘇蓉心跳怦怦加快,她拉開白姨娘的手,對母親說:“要是成了,大公子必定會做主給我個好親事的。”
要是真的,那她可算記上一功。
這麼些年下來,大公子營中規矩她也有所耳聞,過必罰,功必獎。
倘若大公子肯做主,那肯定是她目前能夠上的最好一門親!
她不能去賭陳氏的憐憫和大度!
蘇蓉衝了出去,冷風一吹,她頭腦更加清醒了,隻是當小跑來到楊家楊延宗的外書房前時,幽靜的夜,無聲肅立的親兵,她還是緊張了起來。
被阿康攔下,她咽了咽,保持鎮定說了。
之後,她被引進外書房站在外廳。
室內僅僅燃了一盞很小的燈火,實在帳縵後的次間,兩幅石青色的帳縵分隔內外,次間正對外廳的位置放置了一張很大很大的長條大書案。
燈光照不全書案,大書案後太師椅上端坐的男人半身隱沒在昏暗中,染了酒意的嗓音依舊淡冷漠然,“什麼事?”
蘇蓉極力鎮定,上前一步:“稟大公子,前日我和姨娘去珈藍寺,有個人找上了我,說要花十萬兩白銀,買醫營藥房的藥物!”
楊延宗原本漫不經心半闔的雙眸倏地抬起:“你說什麼?!”
……
四王府。
朱廊深深,屋宇連綿,早開的綠萼被風吹拂,花苞嫩蕊打著轉兒落在廊榭前那結了一層薄冰的水麵上,西邊的大跨院裡,王爺身邊的侍兒剛剛到來,對季元昊稟,說王爺有請。
季元昊笑了笑,隨手塞了塊銀錠子進那侍兒手裡,“知道什麼事嗎?”
不是什麼重要事情的話,得了錢,侍兒還是很樂意透兩句的,“梁榮剛剛來過。”
梁榮?
梁慎的胞弟,梁慎死了,大家都不想,事後的撫恤也是到位的,這事兒還是季元昊經手的,但對於梁家人而言,卻不是這樣的,撫恤再多頂什麼用?家裡沒了個能乾位高在四王麵前能說話的男人,差彆那可是一落千丈的。
這梁榮三天兩頭跑來見季元昊,又問又恨說要替他哥複仇,可今時不同往日,賬冊和劉應兄弟都落到了六王手裡,四王府七王府投鼠忌器,已先後接觸六王要和六王府說和了。
這當口,當然不能和六王府起乾戈的,梁榮一天三趟找他,季元昊給敷衍過去了。
梁榮看出他敷衍之意,這不,就去求見四王了。
四王看在以往梁慎的份上見了,梁榮在前院大書房又哭又求,涕淚交流,言語中還多有涉及對季元昊的不滿和寒心,人剛剛才被勸回去了。
季元昊不禁笑了笑,並不在意,他並不認為四王對他處理這事的方式有意見。
果然,待季元昊到正院大書房之時,四王果然提都沒提這事兒,“元昊來了,坐。”...
“是,義父!”
四王年紀比六王大點,四旬過半,兩鬢已見斑白,隻精神奕奕目光炯炯,麵容看著極高深英武。
季元昊恭敬問了安,在四王左下首落座,四王道:“本王使人和六王府接觸過了,”四王以手抵顎,眉目幽深冷冽,“六王並未一口拒絕。”
並未一口拒絕,那就是有商量的餘地。
季元昊點頭:“如今局勢,陛下龍體大愈,六王必心知肚明。”
老皇帝非但沒死成,如今還病愈還朝,坐朝理政該抓的還抓得牢牢的,先前差一點就如願以償的三個王府馬上就迎來了老皇帝雷霆聲勢的大反撲。
皇帝終究是皇帝,來勢洶洶之下,局勢又變了,倘若四王府七王府倒下去,僅僅一個六王府還撐得住嗎?
你以為剩你一個皇帝就會選你?大錯特錯,皇帝原先屬意的是坤皇後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待其胞弟趙王的遺腹子意外出生後又隨即轉向這個遺腹子,一出生就接進宮教養了,這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四歲。
六王府隻要不糊塗,就不會將四王府七王府置於死地,和談是肯定能談的,並且這兩天就會談出一個結果來,隻是四王府要割舍的利益隻怕要更多一些。
這件事情,四王心裡也有數,和談得他親自出馬也不用季元昊多費神,他叫季元昊來,主要是另外一件事。
“這次六王府不倒,他日又成後患啊!”
四王深深呼出一口濁氣,眯起雙眼,廢了兩年的時間,局勢不由人,經過搶奪賬冊和劉應兄弟事件之後,四王對六王府更加忌憚。
——六王不比他強,但他麾下確實因緣際會聚攏了好大的一批文武能人。
就譬如這次那個楊延宗!
季元昊站起身,“啪”一聲單膝跪地請罪:“烏川未能取得賬冊與劉應兄弟,元昊辜負義父所期!……”
“哎。”
四王揉揉眉心,未能奪取賬冊及劉應兄弟,他固然失望,但事已至此,多說已無益。
四王城府很深,他還用季元昊,他就不會苛責他,事實上這件事四王並沒說過什麼。
季元昊請罪,他把人叫起來,“勉之戒之,以期後續。”
季元昊垂了垂眼瞼,頃刻抬起,鏘聲:“是!”
四王把季元昊叫起後,吩咐:“六王,六王府始終是我們的心頭大患啊。如今雖與六王府和談,但未雨綢繆還是儘早為好。”
他招手季元昊附耳過來,說了幾句,大意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設法給六王府埋下隱患或離間之類,以備日後發難,但切記悄然無息。
季元昊明了。
從四王書房出來,季元昊沿著朱紅廡廊回到西大跨院,因為他的能乾,季元昊甚至在四王府擁有和世子一東一西差不多同樣規格的大院落,一路走來,仆役婢女管事紛紛俯首,畢恭畢敬。
但季元昊心裡很明白,隻要他有朝一日體現不到足夠的價值,四王就會立馬翻臉,如同昔日對他那群同一個大院裡一起長大並逐漸消失減少的義兄弟,棄如敝履。
季元昊心裡冷笑一聲。
他緩緩踱行,回到家中,妻子任氏正坐在桌旁細細翻看長子的功課,見得他回,任氏忙起身迎上,見他麵帶思索之色,忙打發了長子回去用功,自己親自給他捧了茶來,柔聲問:“夫君,王爺那邊說什麼了?”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