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昊拉任氏坐下,把剛才四王說的事簡單複述了一遍。不過剛才他一路上,想的卻不是這件事,他想的是蘇瓷,不,這麼說也不對,他應該是在想劉盛,以及治好他那味奇藥。
奇怪,照理劉盛是不可能活的,可偏偏現在他活了,並且成為脅迫劉應改口的重要把柄!
既然三府有意和談,劉應將會改口這些大消息四王府這邊肯定知道了的。
可問題是,出發之前,季元昊得到了很確切的消息,劉盛是身受重傷的,按照那傷的程度以及一路苟延殘喘的奔波,劉盛不死也垂危了,他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其實楊延宗清理掃尾得很乾淨,有關蘇瓷手裡那味新藥的蛛絲馬跡,除了當其時注射了卻確保不會泄密的心腹以外,該解決的痕跡他已反複清掃過了。
季元昊也不知道。
但這人確實是個心思慎敏的能人,尤其,他是親身經曆過的烏川一行,很多事情就和他擦身而過,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劉盛的傷,但僅憑借這一點,他就猜到了——楊延宗手上要麼有神醫,要麼有神藥。
神醫,他思忖片刻,否了,再厲害的醫術也萬變不離其宗,他不是沒見識的人。
一一排除下來,那就剩下藥了。
季元昊對這種藥很心動,食指有節奏在桌上輕敲:“那蘇棣真真養個好女兒。”
蘇家三個女孩,他不知那擅醫擅藥是蘇幾姑娘,但他見過蘇瓷,不做第二人選,蘇棣那老兒可真真會養女兒,難怪沒兒子都不稀罕。
他問任氏:“阿平回來了嗎?他怎麼說?”
任氏是季元昊生父家臣的女兒,是他的賢內助,兩人出身平平也共同從艱難裡走過來的,任氏溫柔剛毅有丘壑,當初季元昊第一個內助就是任氏,所以外事並不瞞她,甚至有些事還會交給她去處理的。
季元昊對這藥動了心,就使了心腹去打聽蘇楊二家詳情,最重要的是有關這個蘇二姑娘的。
“阿平接觸了蘇家庶出那姑娘,那姑娘倒是不敢接銀票,可她姨娘轉頭就偷偷接住了。”
季元昊笑了一下。
他猜得沒錯,蘇二就是蘇瓷。
他對蘇瓷這個人很感興趣,對她手裡的新藥更是心潮澎湃。但其實要攏住一個女孩的心和她手裡的東西,也很簡單的,娶了她,不管人和物都歸他了。
季元昊在自己的二房和弟媳婦之間權衡了一會,忽想起一事:“二郎呢?承檀何在,叫他過來。”
他忽想起,季承檀不是和蘇家一個姑娘好上了嗎?
季承檀以為自己保密做得很好,但其實季元昊一早就知道了,隻是沒理會而已,蘇家不可能嫁女,根本就用不上他費心。
但此一時,彼一時了。
要是和季承檀好的就是蘇二,那就直接順利成章了!
季承檀目前在嵩山書院讀書,他現在是舉人功名,不過他年紀到了,也不用先生手把手教了,於是每天有一半時間都會留在府裡自己讀書。
季承檀很快就過來了,他眼圈有些發黑,獵場那天楊延宗走後蘇瓷就將分手提上日程了,雖怕刺激季承檀過度沒有明說分手,但話裡話外也表示必須分開了,季承檀這段...時間心裡亂哄哄的,精神比之前還不振,但他來前用冷水洗過臉又強打精神,看著還算湊合。
季元昊掃他一眼,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直接了當:“和你好的那個是蘇幾?”
季承檀心一震,大驚看向他哥,季元昊挑眉:“嗯?”
大哥神色不顯但有一種隱約危險的感覺,這是大哥在處理外事常見的神態,而向來關懷備至的嫂嫂並沒有對他噓寒問暖,而是正襟危坐端坐在兄長身側看著他。
季承檀雖有些天真,但卻不是真蠢,他對他哥了解很深的,他心下一凜,蘇瓷隻怕是和他哥外頭那些事糾纏上來了。
他大急,他哥手頭上的外事何等厲害,動輒粉身碎骨腥風血雨,蘇瓷一個小姑娘沾上豈有好的?
季承檀大驚大急之下,卻生出了急智,心念電轉之下,他勉力鎮定,吞吞吐吐之下,最後還是吐口道:“是,是大姑娘。”
“這樣啊?”
季元昊盯了季承檀一眼,季承檀繃住了,季元昊有些失望,但沒說什麼,揮手讓他回去了,好好讀書不許胡鬨,他回頭得空會檢查。
“大哥,怎麼了,是她怎麼回事嗎?!哥我……”
“無事,與蘇大姑娘無關。”
季元昊製止他,他今天不想說這些雞零狗碎的,揮手,任氏忙輕聲勸:“二弟,你先回去吧,有事兒改天再說不遲。”
季承檀隻好惴惴回去了。
正房,季元昊正尋思著,任氏又說:“我也使陪房打聽了一下,這蘇楊兩家正開始采買婚嫁瑣物呢。”
“哦?”
季元昊立即抬頭,卻聽任氏道:“我陪房打聽了一下,這蘇二姑娘和楊將軍有婚約,年歲到了,楊將軍父親也接回,不日就會舉行婚禮。”
蘇二,蘇瓷?楊延宗?
季元昊大失所望。
“你怎麼一直問蘇家和楊家?”
季元昊淡淡道:“王爺命我離間六王府。”
他與賬冊劉應兄弟失之交臂,這事就不能再出岔子了,而他選中的切入點正是世子和楊延宗。
其實世子和楊延宗之間本就暗流洶湧,他怎麼不動聲色加上一把火呢?
最好,是涉及這個新藥的。
東西隻有露出來,他才會知道是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才會有可能得到手。
兩樁事,怎麼結合在一起?
季元昊思忖片刻,勾了勾唇,起身出門招手叫了心腹過來,附耳吩咐幾句,“把新藥消息送到六王世子手上去。”
這一位曆來心狠手辣,想必是絕對不會讓人失望的。
他什麼都不用做,乾淨利落。
季元昊笑了笑。
……
楊家,楊延宗外書房。
蘇瓷溜溜達達走過來,“三更半夜的,你找我乾嘛呢?”
她眼尖,餘光一瞥,便從對麵半開的房門出看見一襲杏裙坐在桌旁的蘇蓉。
她挑了挑眉。
蘇蓉說完了她知道的,就被請出外書房,阿康將她安置在遠離書房的倒座房暫坐著。
然後她看見蘇瓷溜溜達達進得院來,隨手就推開楊延宗書房門進了去,阿康等人不但沒有阻攔,反而無聲見了禮,她就進出楊延宗書房像回自己家似的。
蘇蓉不禁垂了垂眼睫。
蘇蓉怎麼想的,蘇瓷不知道,也沒興趣了解...,她進了楊延宗書房後,室內的燈已經燃起來了,楊延宗端坐在大書案後麵,招手:“過來。”
他要拉她坐他大腿上,蘇瓷才不乾,她拖了張小圓凳來書案邊坐下,單手托著下巴,“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楊延宗居然由得她,要知道以他的身手,她肯定掙不脫的,而且兩人分開還沒半小時,這是肯定有什麼突發急事了,有關蘇蓉的嗎?蘇瓷撥了下濕漉漉的額發,忙問。
楊延宗點點頭,問她:“醫營裡,你的新藥,有什麼是最重要的?”
有啊,菌種!
最重要當然是菌種了,她現今手上那菌種是混培的,混培了幾十份,效果最好也是她唯一算滿意的隻有一份,最重要是原始菌株最好的那個小罐子已經用光了,不可複製。
“你那藥,旁人倘若得了東西製出來要多久?”
蘇瓷有點小得意:“除了我,誰也做不出來!”
她衝他一揚眉,月光那張眉飛色舞的小臉亮得像會發光似的,臉腮嫩生生的,朦朧星光下甚至能看見細細的絨毛,他伸手掐著擰了一把,蘇瓷嗷嗷叫,他說:“那就好!”
蘇瓷牙根癢癢,捂著臉要掐回去,被楊延宗鉗住手腕壓在身後,他打了呼哨,立即有呼哨回應,他帶蘇瓷一躍直接從後門進了醫署。
兩人立即前往藥房轉移菌種,信息太少,尚不確切來者是誰,更不清楚對方的目的,那就以不變應萬變!
……
轉移了菌種之後,不等查出,事態就有了變化。
一天夜裡,蘇瓷忽聽見“劈啪”一聲,她立馬翻身跳下床!
這些天,她都是在醫營睡的。
來了!
偷東西的來了。
有人夤夜潛入營區,目標明確直奔蘇瓷所在那醫營,直衝藥房!
但這偷東西的人出乎意料的厲害,身手之高配合之默契訓練之有素讓人大驚失色,除去楊延宗這類人私下養的親兵,隻怕得媲美六王級彆勳貴權臣身邊的貼身護衛。
“轟”一聲,不知誰在打鬥中踢翻油桶,燈油潑灑,天乾物燥,火很快就燃起來了。
為防被人察覺菌種轉移,蘇瓷這幾天都睡在藥房,但她待的是個前院一個不起眼的小角房,但那些人除了藥,似乎還找人,一衝進藥房沒發現東西,沒多久,就直奔蘇瓷方向而來了。
媽耶,蘇瓷暴露,立馬就被阿照護著撤退,才衝出房門,楊延宗回來了,一手扣住蘇瓷的腰“錚”一聲!劍光一刹晃眼睛,蘇瓷側了側頭,他已瞬間將逼到近前的蒙麵人殺退。
這些人最後當然沒得手,他們早有準備的。
但同樣的,他們也沒能留下對方,被楊延宗重傷了一個,但被同伴背上逃了。
這裡畢竟是軍醫營,再是暗中安排人也不可能裡三層外三層,這次來人的人多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後成功脫身了。
滅火的滅火,收拾的收拾,白天還整齊乾淨的醫營大院亂哄哄的,楊延宗帶著蘇瓷進了正廳,沒多久,一個蘇瓷不認識的楊延宗心腹親兵回來了,跪地稟:“稟主子,那些人繞了一圈後,最終穿過城西十...裡坡,進了留月莊。”
“留月莊?”
什麼地方?
蘇瓷皺眉,她乍聽覺得有點耳熟,但這大慶很流行彆莊,不管公卿權貴還是富商名士,隻有有能力,都會在城郊置上一個或多個彆莊的。
這留月莊似乎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楊延宗淡淡道:“坤國舅。”
他這些天也十分忙碌,提審拷問劉應兄弟,還有六王交予的其他要差,他眼裡泛著淡淡的血絲,說這句話時,蘇瓷望過去,他眼底泛過一抹淩然似血色的厲光。
坤國舅,顧名思義,他是坤皇後的兄長。
而這人,可是皇帝的鐵杆心腹和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蘇瓷漸漸有些屏息,楊延宗側頭,他那天生帶著幾分淡淡冷漠的聲音在這寒夜裡聽著感覺格外冷,他道:“據最新消息,陛下的腿傷並未痊愈,時有針刺之痛,並逐日蔓延,禦醫俱不能治。”
蘇瓷一時顧不上問哪來的消息,瞪大眼睛:“你是說?”
“怕嗎?”
兩人湊得很近,黑暗裡,可以清晰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楊延宗慢慢撫上她的臉。
“有點。”
她喘了一聲,小小聲說。
楊延宗慢慢將她扣在懷裡,“彆怕,有我。”
山雨欲來。
他的聲音沉遲,單手按住懷中人的背,微微眯眼盯著門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