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最後會不會演變成暴風雨,而他們又能不能在這場暴風雨中全身而退,並火中取栗!!
而最後一個,是楊延宗心內一閃而過的。
他微微垂眸,長年從軍的腰板卻如標槍一般筆直,悄然無聲間,整個人繃到了極致!
大殿之內,氣氛悄然變了。
嗅覺極其敏銳的孫時平徐姑姑等人,當即神色一斂,無聲退到自己該待的位置,垂首不語。
皇帝先對蘇瓷說話,這時候的他,對蘇瓷還是算相對和顏悅色的,傷勢順利痊愈,他雖應不可能再受外傷,但想留這一個奇技良醫在身邊有備無患順理成章,就是蘇瓷是個女的麻煩了點,不過這對於皇帝而言也不算事,為此,他已命人揀了幾個年齡品貌都不錯的宗室子,並禦筆圈了一個。
“蘇大夫神乎其技,有禦醫太醫所不及之處也,”老皇帝聲音和緩:“你正當韶齡,正是適婚之時,……”
來了!
果然啊!
幸好他們早有準備了!!
蘇瓷立馬抬頭,趕在皇帝再度發聲之前,趕緊稍稍提高一點聲音:“謝陛下關懷!臣女不敢居功,臣女,臣女已有未婚夫婿。”
她裝作羞怯靦腆回頭望了楊延宗一眼,兩人視線碰了一下,一觸即分,蘇瓷回頭,對老皇帝道:“臣女和楊將軍有婚姻之盟,乃家父做主於數年前所定,婚期就定在本月。”
她笑笑:“陛下,臣女和楊將軍馬上就要成親了。”
“哦?”
這點老皇帝當然知道,他漫不經心:“馬上要成親,那不就是還未成嗎?”
他連看都沒有看楊延宗一眼。
連一品二品&#30...340;朝廷大員單拎出來在他眼裡都不算什麼,更何況一個京外四品武官?
楊延宗在他眼裡,就是個小人物。
可偏偏就是個這個小人物,在烏川以一己之力粉碎了他借機搗碎三大王府的籌謀!
並且,甚至促使三大王府擰成一股,讓朝中局勢再度大變,讓他一時處處忌憚無從下手!!
在老皇帝眼裡,這楊延宗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所以他連一絲眼光都吝嗇於給他。
“你治愈朕躬,有大功,有功豈能不獎?!著……”
蘇瓷簡直在心裡一擊掌啊,她就知道會這樣!
蘇瓷努力憋了憋,她以為會很有難度的,但實際此刻腎上腺素飆升,她幾乎不用刻意去憋,就已經心血上湧滿臉通紅了。
心臟咚咚跳得飛快,她兩靨生暈,做出一副羞得難以啟齒之態,但眼見老皇帝要毫不猶豫下旨賜婚,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陛下,陛下不可啊!”
“臣,臣女,”蘇瓷‘羞澀''回頭,剛好和楊延宗深沉的目光正正好碰在一起,他想必極度清楚老皇帝心思,因為她從他眼底看到幽深噬人一般的沉沉風暴旋渦,蘇瓷心跳也很快,她咬了咬牙關,兩人今日能不能平安,就看來接下來了!
“……臣女和楊將軍已有肌膚之親了!!”
她大聲喊了一句,慌忙叩首:“謝陛下隆恩,隻是,隻是……”
老皇帝沉默了。
他半垂的眼皮子徹底抬起,銳利眸光如箭矢一般射出,讓蘇瓷心驚膽戰!要是尋常閨中女郎,估計早就癱軟在地無法發聲了,可她心臟有點戰栗感,嘴皮子卻依舊很溜:“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且陛下之痊愈,除了天佑龍威,最重要是青黴素,這青黴素能最終提取出來,全賴楊將軍當初竭力尋找陳芥菜鹵!非全是小女的功勞。”
她放低聲音,但在偌大的大殿中依然極清晰:“臣女長於閨閣,外事不通,隻知夫為妻綱,若陛下要論功行賞,隻管記於楊將軍頭上就是!”
今天楊延宗要是走不出去,蘇楊兩家在這傾輒的朝局中絕對熬不了多久的,一個不好,她全家都得後腳跟上。
此等風雲變幻詭異莫測的局勢,非楊延宗這等如狼似虎又極度能耐的人物才能帶領這兩家人走向最後的平安。
所以頂著老皇帝那沉沉壓力和威勢的目光,她還是飛快說完了,並道:“倘若陛下不嫌,臣女願在太醫院掛上名單,隻待陛下隨時傳召。”
這都是廢話了,她醫術再好,今天之後,皇帝都不會再用她了。
偌大的宮殿,瞬間死寂,落針可聞,所有宮人內侍含胸駝背,恨不得即時消失。
蘇瓷安靜如雞,梯子她搭好了,接下來就看楊延宗的了!
心跳太快,她有些受不了。
老皇帝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看得她一後背冷汗,老皇帝驀地抬眼,銳利的目光落在楊延宗身上!
楊延宗一拂衣袖,“啪”一聲單膝下跪!
沒有人說話。
這如同死寂般的安靜持續了半晌,老皇帝笑了,他冷笑一聲,他並不認為這是蘇瓷的主意,老皇帝銳如鷹隼的目光一寸寸在楊延宗身上掃視過,被架起來和被拂好意的他索性推翻原來打算!
楊延宗一動不動,在老皇帝審視下斂目巋然,身上一直斂藏的氣息卻不再去刻意收斂,沙場...殺出來的武將自帶一種血腥淩然的氣勢,而楊延宗正在其中的佼佼者。
這是一個極有野心的男人。
而對方此刻並未斂藏他的野心!
老皇帝笑了,嗤嗤冷笑,那蒼老的笑聲在偌大的殿堂之中讓人有一種悚栗的感覺。
老皇帝陡然坐直:“鎮西宣撫使、明威將軍楊延宗,既你前後兩度有功,即日,朕即擢你為左衛上將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
左衛上將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從二品,僅次六部尚書半級,一躍躋身國朝第一梯隊,然這個左衛上將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卻曆來都是皇帝的人所擔任,衝鋒在收割諸王府的第一線,上一任左衛上將軍兼殿前副都指揮使剛去世沒多久,就是下馬於老皇帝重度傷病的期間。
這是一個折損率非常高的位置,而曆來擔任的無一不是帝皇心腹。
可楊延宗卻不是皇帝心腹。
他是六王府的人,六王心腹!
這個一個異樣的出身被拉至這個刀鋒一樣的位置,卻瞬間將楊延宗從六王府中剝離出來。
老皇帝這是想讓楊延宗成為他手上的一把刀!去肆無忌憚往三大王府開割!!
蘇瓷聽冷汗都下來了,這當口,作為衝刺在第一線直衝三大王府的刀口哪能落得好?!
而且楊延宗的根基都在六王府啊,強行剝離,刀鋒掉頭,六王府固然元氣大損為如狼似虎的老皇帝打開缺口,可楊延宗這把刀也必將鮮血淋漓刀鋒斷折,這是眾叛親離兩邊無靠,必死無疑啊!
但老皇帝根本毫不在意!
君王之威,頃刻覆頂,生殺大權,翻手為雲,覆手即雨,莫敢不從!
可楊延宗偏偏卻沒有從命,驚濤駭浪旋渦加身之下,他卻腰身板直,紋絲不動,那淡漠聲音沉沉如水,卻沒有絲毫駭然懼怕。
他頂著老皇帝萬鈞覆頂的王威,叩首,直身,拱手,一字一句:“啟稟陛下,臣願為左衛副都指揮使、鎮西都指揮使。”
“六王陛見爭之,而陛下予之。”
左衛副都指揮使,聽著似乎和殿前副都指揮使仿佛差不多,但職能範圍卻完全不搭界,前者並不是皇帝心腹擔任的,而是一個一向處於諸方勢力你爭我奪的位置。前一任左衛副都指揮使剛剛卸任,目前六王府正在全力運作爭取放上自己的人。
而鎮西都指揮使和左衛上將軍更不一樣了,這是一省最高軍事長官,左衛副都指揮使是京官,鎮西都指揮使則是地方大吏,而楊延宗本來就是鎮西宣撫使,這地兒可是他的起家之地,勢力根植最深的範圍。
楊延宗心內冷笑。
他可以當刀。
但不能這麼當!
皇帝可以即刻將他和蘇瓷放出宮,或攆或隻給予財物獎賞,想當然六王必定不會這麼善罷甘休,他能設法煽動六王來進宮咄咄爭取,雙方一番拉鋸糾爭後,然後老皇帝再給,給他另外一個同樣高品階、有實權、卻完全不會紮六王眼睛的職位。
楊延宗可以當刀。
但他隻當暗刀!
明麵不脫離六王府,甚至飛躍式晉階,唯獨暗地裡,聽命老皇帝!
昏暗的殿內,冷風呼嘯,他倏地抬眼,直直盯向視線平齊的玉階第三級!
...
從進宮伊始,他就知道自己走上了懸崖鋼絲,有烏川前情,人在宮中,不管能不能治好老皇帝,蘇瓷或許還有好的可能,他卻是絕無可能!
楊延宗猜到了老皇帝的心思和今日,該如何應對,如何才能博取一線生機並火中取栗機遇險中求,他早已反複斟酌過了。
這是一場豪賭!
老皇帝需要一把刀,去儘快打開這個三大王府同進共退的棘手局麵。
而老皇帝年紀太大了,此次傷病元氣大損,哪怕老皇帝極力掩飾並鮮少讓他和蘇瓷一起進殿,但楊延宗還是敏銳察覺到,皇帝的手有時候會不自禁微顫。
此刻的老皇帝,該深刻感受到老邁和天不假年,對方內心該是很焦灼迫切的。
而他,卻也不再想將全盤籌碼儘數押在六王府。
楊延宗,雖悖逆了聖意,但他這退一步自保的提議卻是可行性極高的,而他,很明顯符合一把殺傷力極大的刀!
這次一次懸崖走鋼絲般的危機賭局,稍有不慎,即時身死,粉身碎骨血濺三尺!
但隻要賭贏了,他渡過危,成功掌住機,那不管明暗盤算都將會獲得重大成功,得到的將會是飛躍式的進展!
蘇瓷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她根本不敢抬頭偷看皇帝。
禦座之上,老皇帝神色陰沉到了極點,他眯著眼睛打量楊延宗,山雨欲來。
足足半晌,他都沒有吭聲。
大殿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