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1 / 2)

元宵過後,迎來今年第一場春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從黎明前就起了,至天明時,滴滴答答的雨水在簷前瓦當滴落地上彙集成流。

蘇瓷睡醒的時候,身體不舒服的感覺已經沒了,有點兒冷,她披著被子趴在正對庭院的窗台上,扒拉開一點點窗縫偷瞄對麵。

昨晚做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但做完後想到今天要再見麵,就總感覺有點怪怪的。

添了點不大自然的感覺。

東配殿有人影晃動,半晌端著洗漱銅盤的小太監從裡麵出來了,而她這邊的殿門也“咿呀”一聲,張姑姑和小宮女帶著梳洗用品進來了。

蘇瓷穿上昨天選好的蒼綠色小葉子領纏枝紋的衣裳和白狐毛滾邊大鬥篷,搓搓臉抹上麵脂,鬢角抿上一點張姑姑熱情推薦的桂花油,好不容易把自己捯飭完畢搞定了這個張姑姑,她推開房門,楊延宗已經立在廊下等她了。

黑色皮質束袖,深青色緊身武官便服,身軀像標槍一樣挺拔筆直,麵龐無聲內斂,目光銳利,這邊門一動,他視線就敏銳瞥了過來。

隔著蒙蒙雨霧,兩人視線對了片刻。

這個“回”字型的朱色長廊,東西配殿兩人各站一邊,看到對方後,蘇瓷眨眨眼睛,兩人各自繞著長廊彙合往宮門外行去。

淅淅瀝瀝的雨,楊延宗撐著油紙傘,雨絲蒙蒙,前後撐傘引路和跟隨的人都拉著略遠,說話也方便,楊延宗側頭看一看,她瓷白的臉頰陷在雪白蓬鬆的狐毛裡,襯得臉更加小了,唇紅齒白,纂兒鴉黑。

他低聲問:“身子還疼嗎?”

昨兒實在太倉促了,很多事兒根本顧不上。

蘇瓷:“……”

她有點想笑,這問題怎麼那麼想小言裡男女主啪啪後的經典台詞呢?就是楊延宗嗓音天生帶著淡淡漠然的質感,表情也是,聽起來感覺差老遠了,但她又沒好意思笑,這問題有點讓人尷尬啊。

她溜了他一眼,咳咳兩聲,一本正經說:“沒事,反正也沒多長時間。”

說的時候是沒心的,就表示一下沒有不舒服嘛,但說完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她忍不住噴笑出聲。

果然人不能尷尬,尷尬就容易說錯話啊!

楊延宗臉黑了黑,不過蘇瓷大眼睛立馬溜過來了,眉眼彎彎,帶著笑瞅著他:“楊大哥。”彆生氣嘛!

他冷哼一聲,最後暫且先饒了她,心裡卻狠狠道,你給我等著!

不過兩人經過這麼一鬨,那種怪怪的氛圍倒是不見了,相處間重新恢複正常。

兩人是去上陽宮的,德慶宮和上陽宮距離倒是非常近,隻是有些禦道卻是禦駕出行才能走的,其餘人等不管是誰一律得繞道,就得兜了好大一個圈。

沿著石板路緩行,一路繞上朱廊,順著朱廊一路行至蒼龍門附近,兩人一路低聲說了幾句,不過基本都是蘇瓷說的,楊延宗簡短“嗯”應上一聲,兩人走著走著,忽前麵引路的徐姑姑頓了下,她頭往廊外的蒼龍門望了下,表情沒什麼變化,但眼神似乎添了點隱晦東西。

於是楊延宗蘇瓷也跟著眺望了眼。

隻見蒼龍門後,有一個年輕男子穿過宮門後正往內宮行來。

蘇瓷心裡哇了...一聲,她和徐姑姑也算漸漸熟悉,她膽子也算大的,於是好奇問了句:“這是誰呀?”

徐姑姑已經收回視線,淡淡道:“這是虔王殿下。”

蘇瓷恍然大悟,原來是虔王啊!

虔王可能大家有點陌生,但他兒子大家就有印象的,前頭說過,老皇帝原先屬意的皇位繼承人是坤皇後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今年七歲,這孩子現在還養在長秋宮呢。

當然,這對於現在的蘇瓷而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眼前的這位虔王。

第一眼,蘇瓷真有些驚了,哇,這虔王真好人才啊!

頎長清臒,身形高瘦,膚白眉黑,風姿淡雅,如同江南煙雨水墨畫中走出來的年輕男子,一襲青緞白底寬帶束腰的秀色王袍,穿過蒼龍門大廣場往這邊行來,天青煙雨,水霧朦朧,漸行漸近。

蘇瓷還真是頭回見這款,俊美到極致,氣質到極致,關鍵是他眉目攏著一抹淡淡的愁緒,讓人根本就沒法將他和權欲熏心扯上一絲半點的關聯,反而第一眼就下意識相信,他並不是想送兒子進宮的。

“是虔王不假,他該是來探望幼子的。”

蘇瓷說:“我原來還以為,虔王年紀該很大了。”沒想到這麼年輕哇。

“虔王膝下共二子,長子原配先妃所出,幼子則是繼妃所出。”

虔王身邊還帶著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大小麵貌相似,那這位就該是長子了,父子倆一同進宮探望繈褓就被接進宮養的幼子和弟弟。

虔王在朱廊下與幾人擦身而過,認出了徐姑姑,還點了點頭,徐姑姑斂目,還了一禮。

近距離看,這虔王更加養眼,皮膚白皙看不到一絲毛孔,那種撲麵而來的淡雅輕愁感強烈到極致,簡直是蘇瓷見過最佳氣質男性,一騎絕塵,沒有之一。

蘇瓷其實沒表現出來的,就眼珠子轉了一下,她可沒忘她身邊站著楊延宗,作為未婚妻的她總不好表現太過,就暗戳戳欣賞和哈喇子一下。

但蘇瓷不知道,人心情極佳的時候,總會容光煥發的,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楊延宗是個觀察力極其敏銳的,他從虔王身上淡淡收回視線,睃她一眼,卻發現這丫頭雙眼鋥亮鋥亮的,比剛才亮了起碼一個度。

她看似收回了視線,但實際餘光仍籠罩著虔王轉身的方向。

楊延宗惱得要死,真是要被她活活氣死了,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一個女人!他突然發現,哪怕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了,她也根本沒改變過什麼。

他記得蘇瓷第一次見季元昊,她就貓在草叢裡瞄了好半晌的。

蘇瓷被楊延宗拉著一把,拖著大步往前走,她詫異側頭,卻發現他在瞪她,那眼睛好像要噴火似的。

蘇瓷莫名其妙:“怎麼了?”這又是氣的什麼?好端端的呀?

楊延宗重重冷哼一聲,心裡想的卻是,看來,不成婚這個女人都不會老實的!

……

下了朱廊,沿著宮牆穿過蒼龍門大廣場,風很大,橫著掃過來衣衫下擺和鞋麵都被打濕了,但誰也沒吭聲。

上陽宮馬上就到了,已經能看到了重簷廡殿頂下的大紅金柱了。

這時候,不管是楊延宗還是蘇瓷,不管是莫名還是惱...怒的情緒,都統統拋到一邊,兩人的臉色都不約而同繃緊了起來。

蘇瓷昨天就給楊延宗說過,老皇帝的傷口要拆線了。

本來前些天就能拆的了,但皇帝這病患不同其他,一般人拆線後傷口還會疼上一段時間,但老皇帝你敢這麼和他說嗎?蘇瓷索性不嗶嗶,就傷勢差不多痊愈再拆吧。

換而言之,目前老皇帝的治療已經進入尾聲了。

她和楊延宗進宮之事,也馬上要出一個最終結果了。

如果不是這樣,兩人昨天也不會那麼迫切,蘇瓷也不至於他一示意她就答應給他弄了。

轉折就在眼前,是好是歹,能不能順利安然回家,怕就看今天了!

治好的皇帝還不算完的,古代有句話叫雷霆雨露皆君恩,尤其是現在局勢這麼複雜,楊延宗身份還這麼敏感。

蘇瓷深呼吸一口氣,側頭看楊延宗。

這個男人內斂無聲,如同凜冬兵鋒的河麵,從窺見上陽宮的寶頂伊始,他安寂無聲中蘊著一種極度危險的緊繃。

徐姑姑率先登上台階,兩人落後幾步,借著收傘的動作,楊延宗那雙沉沉鋒銳的眼眸瞥過來,用極低的聲音快速道:“切不可驚慌,保持鎮定。”

蘇瓷飛快點了一下頭,徐姑姑已經轉過身來了,將傘交給迎上來的小太監,蘇瓷也跟著把傘給他了。

一行三人轉身往大殿殿門行去。

雨天宮中穿的雨鞋是高底木屐,徐姑姑不知怎麼練的,走在堅硬的漢白玉廊道上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可蘇瓷不行,她怎麼踮著腳小心走路,都還是聽見一點聲音。

“咯咯咯咯”,細微的木屐敲廊聲音在極度安靜的宮廊上被無限放大,明明這麼多人,卻安靜得落針可聞,不管是配刀執戟朝外的護軍還是垂眉斂目立在牆邊的小太監,統統都沒有一點聲音,就好像雕塑死物一般。

那“咯咯咯咯”一下下非常清晰,像敲打在人的心臟上一樣,讓人小心肝不自禁蜷縮成一團,蘇瓷十分後悔,早知道她不穿雨鞋了,繡花鞋底子雖然和紙一樣薄,但濕就濕吧,反正鞋麵都濕了也不差鞋底了。

到了殿門前,宮人取來一雙軟底繡花鞋,服侍蘇瓷換上。

現在上陽宮的宮人太監對她都很客氣照顧的,自從她治愈老皇帝之後。就是不知道,今日過後還有沒有這個待遇了。

今天陰天,殿內燃了燭,但老皇帝年紀大了,過多過亮的光線會讓他感到刺眼,所以每次一次來,上陽殿的燭光總會偏昏暗。

有種殿內進入殿內,有種昏暗了兩個度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蘇瓷的心理作用,總感覺今天的的龍涎香味道格外濃鬱,熏得人頭暈。

老皇帝剛下朝,已經換了常服,正坐在玉階上的髹金大椅上,斜倚抬眸,一隻手搭在寬大的扶手上。

楊延宗和她一起進來,可是不管是徐姑姑還是守門的小太監,全都視若不見。

蘇瓷舔舔唇,媽耶,有點緊張啊。

真是人不死都被嚇死。

她心裡吐著槽,麵上卻一點都不敢顯,老皇帝不動,她就跟著徐姑姑登上玉階,孫時平捧了一大個鋪了白麻布的髹金...大托盆上來,上麵一色的剪子彎針持針器鑷子等物,簇新精致。

——這個把月來,她這醫療器械可謂鳥槍換炮,就是不知道以後還歸不歸她了。

孫時平身後一溜的小太監捧著銅盆胰子等物,蘇瓷淨手擦乾,已經有宮人跪下小心掀開蓋在老皇帝腿傷的毯子,蘇瓷小心剪開明黃色的外褲,剪斷黑色的絲線,用鑷子精準夾住,快速一抽。

她小心用餘光瞄了瞄老皇帝臉色,這拆線是有些疼的,但後者並不願意再服麻沸散。

老皇帝慢慢撚著手上一串深褐的沉香木珠串,不疾不徐撚動,蘇瓷抽線那會,動作也沒緩滯過,那已見層層皺褶眼瞼下的眼神幽深不見底。

蘇瓷不敢再看,瞄一下趕緊把餘光收回來,全神貫注在手上的剪鑷上。

皇帝的傷口雖多,有三個,但蘇瓷技術很好,當初開的創口較小,拆線速度很快,前後也就一分鐘左右,就搞定了。

拆線口沁出一點血珠,她用棉巾擦過後,過不了多時,血珠不再沁出,就好了。

孫時平見蘇瓷放下東西洗手,忙問:“蘇姑娘,不用給上點藥嗎?”

“不用,隻是一點表皮小傷,沒必要的話,藥還是少用的好。”這是為了減少抗藥性。

蘇瓷低頭洗好手,輕手輕腳從側邊步下玉階,那邊孫時平和宮人要伺候老皇帝進內殿更衣,老皇帝卻抬了抬手,無聲止住了。

他將視線投到玉階下的蘇瓷、以及立在殿門不遠沉默依舊的楊延宗兩人身上。

蘇瓷舔了舔唇,來了!

今天的主題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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