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最後一天,蘇瓷跟著楊延宗出發南下泅江。
她還挺高興的,她喜歡出外差啊,尤其在碼頭望看一襲墨色鶴氅便裝輕車簡從而來的虔王,那心情就像這個豔陽高照的天氣,不能更加好了。
不過可惜沒等她瞧清楚,就被楊延宗這家夥拉進船艙裡麵去了。
這趟南下泅江的人是真的很多,為不引人矚目她穿的男裝,跟著大部隊抵達陽都大碼頭的時候,四王世子季瑛已經到了,和幾員蘇瓷不認識但一看就知道是七王府核心幕僚的人物,加上護衛和其黨派的其他官員,人很多,怕足有七八十。
這還是明麵上的,暗地裡估計還有些暗衛和其他人手另外出發的。
除此之外,四王世子和季元昊也到了,四王世子季霖她這還是第一次見,那是個舉手投足天然高貴且生得極英武威儀的青年男子,看起來就挺像那回事,但就是似乎和季元昊關係比較一般——雖然這兩人是站在一起的,季元昊微笑晏晏,而季霖側耳傾聽時不時點頭認同,看起來貌似很親近關係很和諧,但不知為毛,這兩人的氣場總給蘇瓷一種實際關係並沒這麼融洽的感覺。
蘇瓷八卦一句:“有人說季元昊是四王私生子呢?不會是真的吧?”所以四王世子心裡膈應?
楊延宗:“假的。”
他一躍輕鬆上了甲板,回手拉了一把蘇瓷把她拉上船,這船是大船,哪怕港口挖得很深,但大船靠岸也沒法像小船一樣服帖,甲板和碼頭之間大概有三尺左右的縫隙。
蘇瓷就力跳上大船,河風颯颯,有點冷但吹得人格外舒坦,她眼睛忙得就沒停下過,不時左看右看,看她姐跟著楊延貞一起跳上船並迅速往底艙去了,姐妹倆互相比了類似“OK”意思的手勢之後,蘇瓷眼睛又溜回其他船上,忽又聽到岸上遝遝急促淩亂的馬蹄聲起。
最後一隊人馬來了。
朝廷的人,確切說是,是老皇帝那邊的人。
領頭是正是坤國舅,身畔好幾個高級文臣武將的人物,蘇瓷視線瞥過去,第一時間先看見麵龐白皙墨色鶴氅迎風翻飛的虔王,她眼睛鋥一下亮了。
不過沒等她瞄清楚,就被楊延宗一把拉進了船艙。
仙男沒得看了,並且楊延宗語氣淡淡:“看什麼呢?”
蘇瓷反應多快啊,上回她在閣樓偷看仙男被楊延宗逮住她可還沒忘呢,聞言立馬一臉茫然:“什麼看什麼?怎麼了?”
驚鴻一瞥這麼快,人還那麼多,她沒辨認清楚也挺正常的嘛。
楊延宗眯眼打量她半晌,但蘇瓷演技逼真,她眨眨眼睛,一臉莫名其妙:“看什麼?誰來了嗎?”說完她還故意想探身子出去瞅一眼認認,被楊延宗拽了回來。
好了,她過關了。
“還能有誰?坤國舅。”
楊延宗就姑且相信了她,擁著她往艙房裡走去,這船很大,光艙房就有三層,兩人的房間實在第二層的最裡麵的大艙房,因為是朝廷的船,六王府的人都上完了之後,後續還上了些其他人。
蘇瓷是女兒身,雖沒刻意偽裝掩飾,但不管蘇瓷本人還是楊延宗都不希望她引人矚目,所以不用他叮囑,蘇瓷這幾天沒必要都不打算出船艙了。
“咱們幾天到泅江啊?”
兩人進房後,蘇瓷先蹬蹬蹬內室外間跑了一圈,這艙房還挺不錯的,不愧為官船,她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隻好遺憾告彆養眼仙男,推開朝向另一邊的舷窗,趴著左右湊湊,見大家上船都上得差不多了,於是回頭問楊延宗。
“順水而下,如無意外,六天上下。”官船南下,必定暢通無阻的,那也不可能有什麼意外。
楊延宗站在她身後,迎著凜冽河風,微微眯眼打量對麵的兩艘大船,隨口答她。
那很快啊,還記得他們去烏川,光水路就花了好幾天,這泅江下遊可比烏川還遠呢。
所有人都登上大船,最後是舉著明黃色皇旗的儀仗隊以及五百禁軍——彆看隊伍裡各方勢力的人馬都有,但其實這趟他們總的算是欽差隊伍來著,是朝廷奉旨遣往泅江打撈沉銀以及處理後續事宜的人馬,所以每條船上清一色都有明黃皇旗。
這是半下午了,日頭很好,春陽金燦燦的照在明黃色的龍紋旗幟上,十分醒目耀眼,
楊延宗眯眼盯了片刻,低頭叮囑蘇瓷:“現如今和往常不一樣……”至於什麼不一樣,他沒說出口,但共同經曆過宮中暗刀事件的蘇瓷必然是明白的,他壓低聲音說:“皇帝很可能有耳目,或許就在你我不經意之處,平時要小心,秘密機要非必須不過六耳,知道了嗎?”
這話他早兩天就該叮囑了,要不是兩人忙著成婚和婚後的話。
蘇瓷秒懂,點頭如搗蒜,她當然知道啊,隻是……這個‘或許就在你我不經意之處’,何出此言?幾個意思?
河風獵獵,兩人一前一後貼著站在舷窗前,衣袂翻飛男俊女美,畫麵看起來極養眼,隻是貌似竊竊私語之間,說的內容卻讓人絕對料想不到。
楊延宗側耳傾聽片刻,確定周邊無人,這才道:“先帝任太子早年手下有暗探,活躍於朝堂軍中市井之間,各種成員科舉出仕入伍從軍經商走販應有儘有。”
這是一支非常成功的暗探隊伍,早已曾經在先帝粉碎來勢洶洶曾一度搗動半個天下的鎮江王謀逆案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後來傳到當今手中漸漸銷聲匿跡,但據可靠消息並沒有真正撤銷,而是皇帝認為太過出名對於暗探而言不合適,大刀闊斧精簡後再度由半明轉暗。
“這些人什麼身份不知,但能肯定的是這個組織還在,成員身上有一枚梅花暗記,躲在手臂至肩背。”
皇帝在位都四十年了,官員擢升貶謫、武將殺敵或立功或身死,商旅遊走民間,還有其他身份衍生,這麼多攆下來,這些人該完美融入身邊環境了,所以哪怕楊延宗反複清洗過身邊麾下,但也不敢說一句肯定沒有,所以才特地叮囑蘇瓷一句。
“梅花內衛啊?”好像唐朝也有過耶,但為毛大家都這麼愛用梅花而不是桃花菊花,難道是因為梅花聽起來更高檔大氣?
蘇瓷恍然大悟,不過她很確定楊延宗肩膀手臂是沒有梅花痕跡的,她眨眨眼睛:“那你怎麼知道的?”
這麼按理該是很機密的吧?
她八八卦卦把腦袋湊近一點,楊延宗看她賊眉鼠眼的樣子笑了下,頭一低剛好噙住她的唇,順手掩上窗,深吻了一記,蘇瓷看在秘密的份上,忍了。
但誰知這個壞家夥,親完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吐出四字:“不告訴你。”
楊延宗還有得忙,說完手一鬆,利索轉身走人,留下被逗炸毛的蘇瓷,叉腰立眉,河豚般瞪圓雙眼。
楊延宗微勾唇角,反手掩上門。
……
楊延宗心情不錯,推門而出,唇畔還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但可惜這絲笑意並未能維持太久,不多時就消失無蹤。
這場出來,除了楊延宗,還有不少朝廷文武官員,其中一個,就是左衛都指揮使張伯騫。
楊延宗是左衛都副指揮使,換而言之,這張伯騫就是他頂頭上司了。
可惜這兩人之間第一次的單獨會麵,並不是那麼的愉快。
大船船身一動,風帆鼓起,很快離港順水而下,楊延宗瞥一眼剛拉上來的大錨,拾級而上,到了最頂層船艙的第一個間艙房。
左衛營武官奉旨南下的共有四位,全部都在這艘船上,張伯騫自然也不例外,楊延宗作為新上任的下峰副手,當然是率先來拜見對方。
但這個見麵過程並不如人意。
張伯騫四旬出頭的年紀,皮膚微黑,雙目如鷹很銳利,親兵引楊延宗入內,他淡淡掃了對方一眼,眼神不但算不上熱情,甚至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鄙薄,人後看楊延宗不像看副手臂膀,卻更像看外人。
這人是皇帝的心腹,久居上位已久,而且很明顯的,他是暗刀事件的知情者。
“楊延宗是吧?”
張伯騫手裡正拿著一卷泅江沉銀相關的卷宗,撩起眼皮子瞥了眼,對楊延宗其人,不置可否,隻淡淡說了些左衛營的潛規製度,末了加上一句:“記住你要做的事,千萬甭想著拖延了事。”
你拖延不起,需知陛下並不是你可以敷衍了事的。
連敲帶打,末了居高臨下一句冰冷告誡,這場會麵總共持續了不到十分鐘。
楊延宗推門而出。
張伯騫是吧?
越過那兩名守門親兵之後,楊延宗無聲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毫無笑意的冷笑。
……
楊延宗出門大半天,回來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但蘇瓷現在已經很熟悉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虞。
大佬辛苦了。
蘇瓷趕緊倒了杯熱茶,給他順順氣。
“怎麼了?”
她腦子一轉,很快就想起來這個張伯騫了,剛才阿康給她把船上幾個需要注意些的人物大致普及過一遍,“張伯騫?”
“這人知道咱們底細?”
蘇瓷回憶了一下剛才圍觀上船時那驚鴻一瞥,感覺看麵相那不像個好相處的人,她心裡也有數了,楊延宗拉她到大腿上上坐著垂眸啜了口茶,她就笑嘻嘻摟著他脖子笑道:“彆氣啦,讓他先得意得意,也不知誰笑到最後呢!”
而且據原書和現在她對楊延宗的了解,這位正正好就是擅長把一把手拉下馬自己上位的,說不定這會兒心裡正怎麼琢磨呢?
楊延宗被她逗笑了,淡淡帶陰的情緒一斂,聞言哼笑一聲,斜睨她:“就對我這麼有信心?”
蘇瓷給他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那當然,我不信你也信自己眼光呀!”
說著到最後,不忘吹噓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