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六王身體劇烈顫抖一陣,這位曾經叱吒大慶十數載的爭儲實權王,就這麼被活生生氣死了。
最後眼睛睜大大的,嘴歪流涎,死不瞑目。
楊延宗心裡冷冷笑了一聲。
“王爺,王爺——”
……
而在這時,禁軍趕至,遝遝的腳步聲整齊劃一,撞開六王府大門直衝而入。
六王府是最近的,首當其衝。
而最糟糕的是六王一死,一時無人能硬扛並讓前者顧忌,得知罪魁已病亡,禁軍大統領黃得衛一揮手,直接下令讓人把從犯季鄴拿下。
六王屍體他心裡多少有些顧忌,想著反正人都死了索性不折騰了,但這個連世子都沒封又失去王父庇佑的六王庶子,他卻毫不在意了,一聲令下,禁軍如狼似虎衝入。
可憐那季鄴還在做著出去後一雪前恥的美夢,他都不知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還在嘶聲怒叱,黃得衛冷笑一聲,直接一刀柄打過去,季鄴牙齒掉了十幾顆,滿嘴鮮血,嗚嗚嗚話都說不全了。
季鄴被壓走了,黃得衛下令驅逐閒雜人等圍禁六王府,登時驚呼哭聲一片,這時候,楊延宗上前一步,淡淡道:“六王罪名未定,又屍骨未寒,王爺乃宗室,黃將軍此舉不妥吧?”
後腳聞訊趕來的六王黨好些重要人物,譬如戶部尚書侯參、大理寺卿寥至琮、南軍武威將軍郝承望等人也紛紛上前,“楊將軍此言極是!”
“即便是陛下行事,也不能這般不遵法紀吧,黃將軍此舉可是陛下授意?倘若不是,還是謹慎些為好啊!”
這些都不是小人物,黃得衛思忖過後,最後還是退了一步,下令隻守不圍,除了涉案人員不得擅出之外,默許六王設靈發喪。
楊延宗淡淡掃了被拖走的季鄴一眼,收回視線。
一個毛的沒長齊的小子,羽翼未豐,根須淺薄,卻動不動想獅子大開口,也不想想,萬一六王病逝,你能接得住六王府嗎?
也就是幸運,有個好爹。
現在好爹沒了,玩完也就一瞬間的事。
楊延宗心裡冷笑一聲。
不過他並未在季鄴身上分多少心思,淡淡一眼也就過了,趕在老皇帝下一著雷霆之勢前,楊延宗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
六王急怒攻心突發卒中病亡,七公子被衝入府的禁軍以通敵從犯罪名帶走。
這兩個男人,不亞於六王府的天。
一垮下,不亞於整個六王府的天垮塌了。
房先生往日固然得六王禮遇,楊延宗等人固然位高權重,但俱都隔了一層,難以越俎代庖,一時間整個六王府人人驚慌,哭聲不絕,亂哄哄的,甚至連六王的靈堂一時半會都沒法設出來。
在這個人人奔走,惶惶不安的關頭,卻有一個人逆著人流,信步往六王府後宅而去。
此人正是楊延宗。
他的目的地,是六王妃所居的正院。
他抵達的時候,前院的消息已經傳回後院,登時哭聲一片,女眷惶惶驚懼。
六王妃挺直脊梁,站在正堂的廳門處,一聽侍女傳稟,臉色驟然猙獰,尖聲:“讓他滾,誰允許他進後院的,大膽!!滾,打出去!!”
楊延宗緩步而入,站在庭院,和門檻後的六王妃對視了一眼,他淡淡拱了拱手:“楊慎行見過六王妃。”
他對六王妃的目眥儘裂視而不見,繼續道:“我與諸公及房先生倉促商議之後,受諸公及房先生所托,特來拜見王妃娘娘,有要事相商。”
六王妃大怒,一把抄起桌上的花瓶擺件砸出:“滾,給本王妃滾聽見了沒?!”
楊延宗微微一動,諸般雜物全部落空,他神情陡然一厲,冷冷道:“如今六王病逝,七公子受擒,六王府危在旦夕,六王妃身為女主,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六王府傾覆嗎?!”
楊延宗縱橫沙場多年,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了鮮血,這一瞬殺氣凜然,血腥氣鋪麵而來,絕非尋常內宅仆婦可以等閒受之的,諸仆婦被他利眼這麼陡然一掃,心膽俱裂又驚又駭,下意識連跌帶走,爭相避走出去,竟一時逃了個精光。
六王妃又怒又駭,縱聲長笑:“嗬,嗬嗬嗬,你逞威風來了,其他人知道嗎?”
她就說,什麼為了六王府,這賊狼子野心她早就知道,哪安的什麼好心呐!
她冷笑:“彆做夢了,不管你圖的是什麼,本王妃都不會如你的願的!”
六王妃諷刺一笑,她都被害到這個田地了,隻空剩下一個六王妃名銜,她又為何要與仇人做嫁衣?六王府垮就垮了,她好歹是宗室女眷不會受侮辱,最差的下場也不過是眼睛一閉罷了,現在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楊延宗笑了下,一個後宅婦人而已,他能來,自然有鉗製她的手段。
楊延宗也沒有不高興,踱步上了台階,他比六王妃高出許多,居高臨下,六王妃仰頭死死瞪著他,他笑了笑,俯身,在對方耳邊道:“王妃娘娘不是還有個孫兒嗎?”
季堰的嫡幼子,重傷那個,不是救活過來了嗎?
又怎麼會沒指望了呢?
“況且,”楊延宗笑了笑,像惡魔在耳邊低語:“還有鎮北侯府呢?王妃娘娘難道忘了嗎?”
鎮北侯府史家,自從史氏兄弟被冠上通敵罪名後,帶累史侯同罪,父子三人最後沒一個活下來的,侯府被奪爵抄家,死的死散的散,整個史家現就史老太君帶著幾個曾孫曾孫女在綏平城東的青石巷子深居簡出。
可惜那大曾孫不甘淪落,頹然不起,日前還被人騙去賭坊欠下了一大筆錢,整個史家雞飛狗跳,是六王妃使人擺平的。
六王妃已經竭力抹平她娘家的痕跡了,外人一直以為史氏已經黯然歸鄉的,但瞞其他人就行,楊延宗可是一直有命人盯著的,根本就瞞不過他。
沒有六王妃做後盾,這大曾孫賭癮又起怎麼辦?
史老太君都白發蒼蒼了,萬一腳一蹬去了,這些年幼的史家僅存骨血又怎麼活呢?
六王妃不顧及自己,不顧及便宜孫子,怎麼也得顧及一下老母和娘家僅存的血脈吧?
你說是吧?
六王妃大駭,像一隻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雞,死死瞪著楊延宗!
而楊延宗退後一步,一拂衣擺,單膝著地,沉聲:“請王妃主持大局!如今當速速取出金令,領十七公子赴陽都麵聖!!”
六王妃哭了,她痛哭失聲,一瞬間癱軟在地,這就是個虎豹豺狼啊,六王雖有諸般的不好,可他一死,她就如同那待宰的羔羊了!
她放聲悲哭。
楊延宗等了一會,再度請:“請王妃速速成行,以免夜長夢多,事有不及!”
六王妃聲嘶力竭哭了一場之後,最後不得不去祠堂取了六王府已供奉多代的丹書金令,之後脫釵赤足,乘車趕赴陽都。
同行的還有楊延宗選定的十七公子,這是六王一個年紀較小的庶子,年僅九歲。
他之前的哥哥要麼沒能立住,要麼被六王妃顏姨娘合力養歪了,如今挑選起來實在不堪入目,這般正好,正好省了楊延宗找借口。
六王妃手持金令丹書,攜降等襲爵的人選親赴陽都,在大早朝的當時,脫釵赤足跪在宮門外當朝請罪,她言道婦人之家並不知曉外事,她不敢求赦,隻蒙祖宗庇佑,盼皇帝陛下可憐勿教六王府斷了傳承。
回來之後,六王妃就病倒了,不過她不得不強撐著起身。
老皇帝對於金令還沒有說法,但楊延宗並不太在意,金令丹書都是真的,老皇帝一係其實也是小宗過繼大宗,而玄宗才是真正的嫡支皇脈,楊延宗並不懷疑金令丹書的效果。
他聯手六王妃,先聲奪人壓過六王遺下的那幾個貼身心腹,在與房先生一起,迅速將六王府亂局理清。
值得一提的是,楊延宗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被押在地牢的裘遠鳴的妻子和一雙兒女。
裘遠鳴已經死了,在事發當日自刎於他被看守的小院,屍體靜靜躺在床上,那個褪色的小泥人玩偶滾到不起眼的牆角,而它主人已經永遠不能撿起它了。
但他的妻兒還不知道,在聽見腳步聲,一個二十五六的杏衫年輕女子慌忙摟住一雙孩子,惶恐回過頭來,卻發現是楊延宗夫妻,她大喜過望:“慎行,慎行!!”
裘遠鳴的妻子裴茵娘,是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楊延宗也認識,並且認識很多年,是他當年小鎮學堂裡先生的女兒,以前他和裘遠鳴出去玩,後者總要拖著一個小尾巴,讓他無限嫌棄。
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惜結局是零落的。
而楊延宗再見裴茵娘,心情是極複雜的,他可能這輩子都沒法忘記,當初他剛下戰場疾奔數百裡,才剛好趕上好友的婚禮,裘遠鳴和裴茵娘同時回頭,紅色衣袂翻飛,兩人對他露出的燦爛的笑意。
他還記得裘遠鳴當時目中的光彩,也記得裴茵娘紈扇後溫柔似水卻喜悅極了的眸光。
裴茵娘又驚又喜,連帶一雙小家夥也褪去恐懼,娘仨跑到柵欄門前,歡喜喊著慎行楊叔叔。
楊延宗有一瞬的沉默,按照他一貫的處事方針,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素來是當狠則狠的。
可那一聲令下,此刻盯著裴茵娘欣喜的笑臉,往昔裘遠鳴和裴茵娘當婚當日的笑臉的眸中光彩滑過眼前,他卻罕見喉結滾了滾,沒有立即發聲。
蘇瓷輕輕歎了一聲,最後還是她推了推他,小聲說:“要不,就讓他們走吧。”
下來之前,楊延宗已經查清楚了,裘遠鳴確實是迫不得已的,而他的妻子並不知情,好好待著家裡就被六王逮進王府了,娘仨甚至不知道逮她們的是六王,還以為是六王的仇家。
既然這樣,要不就放她們回老家吧。
反正知道這件事的人,楊延宗肯定很快就會斬草除根了。
而一個普通人家的孤兒寡母,待在那個小鄉鎮裡,除非真得了修仙奇緣吧,要不其實根本是威脅不了楊延宗的。
蘇瓷側頭看他,其實他也有這麼想過的吧,否則以他的為人,早就毫不猶豫下令了。
如果就差最後有人推一把的話,那她來吧!
楊延宗側頭,蘇瓷一彎眼睛,衝他一笑,點點頭。
“放了?”
好,楊延宗終於拗過那個彎來了,他沉默了片刻,最後說:“那就放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