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
他們一家人都一直靠在窗畔,任氏心跳如擂鼓,在聽見季元昊低喝之後,她霍地站起身,爬上船舷,毫不猶豫拉著幾個孩子縱身一跳!
“嘭!”“嘭!”
接連兩聲,河麵濺起巨大的水花,瞬間吸引了河麵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季元昊一站起,一踹一摜,直接把圓桌和大櫃踹翻飛出去,堵在門上,自己閃電般縱身一躍。
他深吸一口氣,拽住任氏和幾個孩子,一蹬迅速深潛進水底,旋即反手抽出軟劍,果然不出所料,二層頂上有人,“嘭嘭”有人急跳追下,嗖嗖飛鏢,直插水下!
季元昊反手格擋飛快,厲喝:“往岸上去!”
他一推身畔的人,自己返身迎上追兵。
水下阻力大,飛鏢被他輕易隔開,而追上的十幾號人卻不好打發啊,這可個個都是四王身邊的貼身高手。
鮮血很快染紅河水,季元昊連臉都給割傷了,險險命懸一線,但幸好最後的關口,他賭贏了!
這一番動靜,岸上那些衙役當然察覺不對勁,立即吆喝商船馬上停下,有人駕著小舟往這邊衝,而有人則抽出懷中聯絡的響箭,點燃“嗖”一聲!一朵紅色的焰花立即在半空炸開。
也是季元昊命不該絕,在這附近排查的除了衙役還有州軍,嘚嘚的馬蹄聲很快出現。
“前麵那船,趕緊停下!”
格拉拉的弓弦拉緊聲音,校尉如臨大敵,二話不說,下令放箭!反正他們接到的旨意是寧可格殺勿論,也不能放走一個!
四王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這一下暴露行蹤,世子季霖怒不可遏,“這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四王麵沉如水,卻不得不當機立斷:“走!傳令,都回來,衝過去,快!!”
嘩嘩上水聲,商船突然加速,箭一般衝了出去。
激起巨大的浪花和暗湧,季元昊繃緊一口氣殺掉置身死地留下殺他的兩個人,這才終於擺脫了困境。
他險些虛脫,捂著腹部的傷口緩了緩,這才一蹬直衝上水。
……
楊延宗來得很快。
水路也不僅僅隻有一條,東去沒多久,一行人就分成了七八支隊伍,各自遁著痕跡急追而去。
他們和四王,前後也就差小半天時間。
楊延宗得訊急趕而至的時候,季元昊已經把傷口包紮好了,他舉了舉蘇瓷給他的小瓶,“幸好有它。”
不然腹部捅個窟窿,他也夠懸的。
季元昊這人從小經曆使然,保命的方法總要自己掌握才好,他親自學會了靜脈注射,身上隨時攜帶針筒和藥物,事實證明這是對的,剛才就是他親自給自己紮了一針。
“沒死就起來罷。”
楊延宗瞥了他一眼。
季元昊罵了他一句,但還是馬上站起身了,“你的人呢?趕緊發信給童繼恩黃得衛,馬上追!他們跑不遠的!!”
季元昊臉色蒼白,但神色卻有一種異樣的光彩,他宗室出身,卻父死母亡落魄凋零,被四王收為義子接進王府,當時小小的他心裡還很高興,慶幸極了,覺得運氣來了。
但結果證明他很天真,當看到那一院子的“義子”的時候,他的心立即哇涼哇涼的。
那時候季元昊還不夠十歲,但他已經被剝奪掉所有童真的權利。
他活下來真心不容易,在四王府出頭更加不容易,二十多年遭四王鉗製,而籌謀多時,今天他終於成功擺脫了對方的掣肘。
好一個義父,今天合該由他親手斷送對方。
也算為他那一院子的“義兄弟”複仇了不是?
……
有了季元昊,這一深知四王的人物,追捕行動很快有了大進展。
四王已經棄舟登岸了,那條商船已被扔在水邊,季元昊卻十分篤定道:“不用上岸,就走水路,追!四王必定走的是水路!!”
有個深知黨內關竅和他的行事作風的核心人物在,四王很快就體驗到何謂處處受掣肘了。
而季元昊知道的比四王想象中的要更多一些,他很快從瞿氏商行,聯合他昔日偶然探到的一些消息,揣度到好幾個有可能和四王有關聯的中型商號。
一下子就把四王的後備路徑給抄了。
一行人調遣當地駐軍,不斷盤查包抄,範圍越縮越小,最後鎖定在大河中遊支流的沽水的密縣段。
快馬跑了一路,季元昊神色卻更多的是暢快,他注視著前方水道,忽想起一事:“你說,皇帝陛下能給咱們論功行賞嗎?”
假如擒殺四王的話。
楊延宗笑笑,不說話。
季元昊大概也覺得好笑,也笑了一聲。
“好了,走吧。”
一路地毯式的逼近圍捕,不管楊延宗季元昊還是黃得衛等人,都是個中的高手,最後,他們彙合在三江彙流的大碼頭處。
前方一箱箱的貨物和倉庫,堆積延綿得有七八裡地,但已經被團團包圍了。
州軍禁軍和左衛營軍分成一個個小隊,開始展開搜索,後麵跟著持刀搭弓的同伴,一步步推進。
楊延宗親自盯視搜索,他敲了敲船艙底部:“底艙也要搜,還有水下,讓人潛進去,記得清點進出人數。”
他記得,有些大船,底部是有一個小小的氣艙以增加浮力的,搜索小隊卻把這個忽略過去了。
楊延宗這一著,徹底把四王一行的逃生道路堵死了。
四王身邊現正跟著世子季霖,以及數十名心腹精銳好手,王妃和幾個小些的子女,已經不得已在路上忍痛放棄了。
眼見搜索兵卒的動作,耳邊聽著西西索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季元昊的聲音:“義父,義父你在嗎?”
“出來吧義父,我知道你在這裡的。”
那熟悉的聲線,醇厚磁性,依然那麼悅耳沉著,卻少了以往的恭謹尊敬,既熟悉,又陌生,在越逼越近。
四王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功敗垂成。
自信能駕馭一生,誰知最後竟養虎為患!
四王再不遲疑,他知道躲避已再無脫身的可能,很快冷靜下來,他吩咐世子抹臉理衣,混入人群,而他旋即點了七八名的好手,是他身邊身手最好的那一撥,他把多年心腹全都給了世子。
“稍候佯衝,汝等務必護著世子殺出重圍,走水路!”
兵分兩路,驟不及防,四王全力突圍,對方的重點必然放在他和假世子身上,給後方的季霖製造逃脫的機會。
季霖哽咽:“爹!”
“彆回安隋州了,去宛州,”宛州有四王私養的八萬私兵,一東一西,經營多年,隱於群山,四王拍了拍長子的手,千言萬語,他隻能最後叮囑這麼幾句:“彆急,彆慌,也彆馬上起兵,要沉住氣。”
“這天下,未必能太平很久,二十年,三十年,你還年輕,會等到機會的。”
季霖含淚,拚命點頭,而四王已經沒法說更多了,那腳步聲已經逼到數十丈之內,不能再等了。
四王“刷”一聲抽出長劍,沉聲:“諸位,今日你我當生死於共!”
之後一場大戰,四王當場倒斃,這位叱吒風雲多時的天潢貴胄,最終死在亂箭之下,最後刎頸一箭,是楊延宗放的。
季元昊不禁抱怨,“你的箭也太快了。”
楊延宗淡淡道:“速戰速決。”
能用箭,又何必用劍?
他出來得足夠久了,該回去了。
……
整個七月,朝堂上下都籠罩在一片驚濤駭浪之中,老皇帝成功殺死四王六王,七王府也元氣大傷,再不複當年。
隻不過,在接下來的肅清黨羽上頭,卻多少遭遇了些阻滯。
這麼些年,摻和黨爭的人實在太多了,老皇帝不能把所有人都清掉,而他還沒動,底下的人就先繃緊了,尤其是黨羽核心的人物,他們首當其衝。
哪怕皇帝抓大放小的話,他們也遭殃定了。
這種危機促使他們抱團,而在和皇帝的斡旋之中,楊延宗屢屢出計助他們脫身而出,最後,楊延宗借機有計劃地清理掉不可挪移以及對他有所猜疑的人物。
六王府其實還沒垮的,他們和四王府也不大一樣,金令丹書老皇帝最終還是得承認的,除了禍首從逆之後,六王府降一等襲爵,最後由十七公子繼承爵位。
有牌子在,這更有利於核心凝聚。
有確實忠心六王府,也有因局勢選擇繼續效忠抱團的,楊延宗推幼主上位的策略非常成功。
而最後的他,由於六王妃的信任,以及這段時間他的各種出色表現,最後,眾人願意以他馬首是瞻!
——花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和心思,楊延宗一步一步走過來,最終得到了目前他所想要得到的。
……
這一個多月來,楊延宗不是沒回過府的,但他忙得連後院這麼近都沒空回一趟。
蘇瓷也很貼心,沒來打攪過他,把他交給她的事情處理的整整有條。
待到八月多,楊延宗才真正有點閒暇算是回家一趟。
他穿過前院的月亮門,離得遠遠,就望見正房柔和燈光,暈黃的顏色傾斜在門前廊下,他才第一次覺得這空蕩蕩的大院子鮮活有生氣了起來。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驚濤駭浪之後,迎接他的一院子的寧靜安恬。
不知何時起,她身邊就像他心靈停泊的港灣。
她的一顰一笑,他都覺得喜愛極了。
再多的事情結束後,總以回到她的身邊才算是終點。
不可思議,卻自然而然。
想起她,他心情都不禁愉快起來。
“主子,主子,……”
阿正等守院的親兵見了他,紛紛俯首見禮,楊延宗卻抬手止住,他站在院門外看了那個正開了檻窗支著下頜在給他算私賬時不時嘟嘟嘴撓撓頭的人一會,才信步進院。
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