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王長得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當眾露臉,之前一直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
啊,對!小趙王剛剛過了五歲生辰,虛歲是六歲,過了六歲,在古代人眼裡,就是站住了。
而老皇帝也剛剛誅殺了四王六王,七王府岌岌可危,可謂一舉清除了多年的心腹大患。
老皇帝此刻正攜著小趙王的手,受群臣朝拜,叫起之後,他在髹金九龍大椅上坐了下來,而小趙王,則坐到臨時新設的那張青玉大椅上。
一時殿內嘩然,要知道皇帝身邊不是誰都能坐的,禦座右手側是鳳椅,毫無疑問是皇後的位置,而左側要麼就是直逼正宮的貴妃,但這破格才行,因為這邊一般情況下唯一能坐的隻能是皇太子,還得是即將接任且深得皇帝信賴的太子才行,不然也坐不了這麼貼,還得往下退一點,以示恭謹。
老皇帝在他七十五萬壽的這一天,弄了這麼一出,他的意圖,是那麼強勢,那麼昭然若揭!
所有人都驚了,在場打翻酒水的不在少數,有悚然的,有震驚的,蘇瓷也是其中一員,她主要是因為袖子太寬大了這禮服,她穿不習慣,驚了一下帶倒酒水,她慌忙扣住杯子,還好沒掉,又偷眼看了看左右。
而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人留意她,打翻酒杯的不在少數,甚至有把果子盤都驚得打翻在地的,那盤子在地上“哐哐哐哐”打轉,轉了好久才停下來,但沒人留意它。
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蘇瓷偷偷望一眼坤皇後和坤國舅,而這麼做的人還有很多,老皇帝這麼昭然若揭,而他已經乾掉三王了,下一個……豈不是輪到坤氏?
坤皇後臉色鐵青,蘇瓷這個角度,剛好看見那隻保養得極漂亮染了鮮紅丹寇帶了黃金指套的白皙玉手緊緊扣住鳳椅左邊的扶手,她眼尖,甚至看見了一條條細細的青筋和發白的關節,坤皇後華貴的妝容都掩不住她僵硬的臉色,尤其是被大家若有似無偷看,她更加憤怒臉色更難看了。
底下坤國舅的臉色也沒好多少,包括坤氏一黨。
蘇瓷趕緊把酒杯扶起來,這氣氛古怪的,讓人根本沒心思多想其他什麼有的沒的,她連呼吸都有點下意識放輕了,一直到歌舞開始才好點。
這才察覺衣袖濕漉漉的,這都八月末了,還挺冷的,倒黴催的她手帕還剛好就擱在左邊衣袖的袖袋裡,也濕透了。
她甩了甩手,邊上的任氏看見了,悄悄遞過來一條乾手帕,她口型謝謝,接過來疊吧疊吧墊上。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敢吭聲了,隻安靜盯著中央舞台專心看跳舞。
……
就這麼目不轉睛枯坐兩個多時辰,好不容易熬到大宴散場了,不少人都偷偷鬆了一口氣,趕緊山呼恭送帝後,然後退場回家。
果然皇家宴席都是不好吃的。
一路跟著安靜的人流出了宮,事情太大了,反而沒有人議論半句,大家眼觀鼻鼻觀心,上馬的上馬,上車的上車,趕緊走人,有的老大人僵了大半天那腳都是麻的,爬了兩回還得家人托著才上到車。
蘇瓷倒還好,畢竟年輕嘛,精神頭沒有問題,就是有些餓了,大宴上的菜很多都是半冷不熱蒸碗的多,畢竟這麼多席麵禦膳房也挺難的,就是這天氣上來沒一會就涼了,豬油凝固就吃不下去了。
她把抽屜拉開,酥餅點心墊吧一下,填飽了肚子,這時候也快回到家了,遠遠守門親兵見了車馬,立即直通內巷和馬房的側門大開,車隊魚貫而入。
在垂花門停下,走幾步就回到正院了,楊延宗扔下馬鞭,展開雙手,張婆子趕緊帶著侍女上前伺候他把大禮服換了,他進了隔間浴房,一會兒傳來水聲,沒多久,他就重新換了一身緊身紮袖的玄色圓領袍出來。
蘇瓷也已經換了居家衣裳了,她眨了下眼睛,說:“我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楊延宗坐下,啜了一杯茶,道:“於醫營與你手頭的事並無妨礙,這段時間,你收斂手頭人事,彆惹事就行。”
他淡淡說罷,擱下茶盞,理了理袖口,起身出去,“我還有事。”
他沒有回頭,淡淡說罷,已大踏步下了台階,他步伐很寬,很快就消失在院門外的夜色中。
目前,兩人相處就好像半陌生的普通夫妻一樣,他沒有不理人,但也不再有特彆的熱情,不鹹不淡,就好像盲婚啞嫁的成親的尋常夫妻一樣。
楊延宗的想法,蘇瓷察覺得到,她也努力過,沒用,那她也就沒有辦法了。
行吧。
她無言以對,也無計可施,但總算她不是個沒了男人不行的,惆悵過後,也就丟開手了。
順其自然吧,強扭的瓜不甜不是?
兩人之前不是普通的矛盾,沒有解決根源問題,沒有人肯低頭退一步,這個問題永遠都是個死結。
蘇瓷能做的都做了,於是她也就坦然了,她總能把自己的生活過得更開心快樂一些的,正巧她新工作繁忙得很,於是她就開始投入工作了,忙碌之餘,她還聽聽八卦,這日子過得也飛快。
……
深宵風冷,八月末的天,夜風呼嘯而來,已帶上一種刀刻的感覺。
楊延宗信步出了正院,往外書房而去。
他開始割舍對蘇瓷的感情。
公事公辦,再不憤怒傷心,所有情緒悉數被壓抑沉澱下來,將一點點割離出去。
想通做了決定之後,心口那口鬱氣似乎也平了些。
楊延宗覺得這樣很好。
他告訴自己。
沒什麼是不可以的!
他不會待薄她,但他們日後,隻會是一對普通夫妻。
他眼神淡淡冷冷,步伐再不遲疑,楊延宗快步回到外書房院門,阿康小心窺了一眼他臉色,小聲稟:“主子,季將軍來了。”
“哦?”
楊延宗腳下一拐,強迫自己將那院子和那個人的事拋在腦後,抬了抬眼:“請他去花廳。”
……
季元昊把玩著腰帶垂下的兩個金絲玉鏤球,站在大開的檻窗前,賞看沾雨帶露的秋色。
這花廳毗鄰大花園,地方開闊四麵大敞,最適合賞風景談事情,季元昊聽見腳步聲,回身一看見楊延宗是從後院方向過來的,他哈哈笑了兩聲,饒有興致:“這才什麼時辰,這麼早就回房了,嬌妻在懷,樂不思蜀啊,打擾了!”
楊延宗沒有回答,不管他與蘇瓷如何,都不足與外人道,隻淡淡說:“什麼事?”
季元昊摸了摸肚子,大宴一個正經菜沒吃上,他是找個地方填填肚子的,更重要的,是和楊延宗討論討論今天這事,畢竟兩人目前還算盟友不是?
“你怎麼看?”
酒菜很快就上來了,不過楊延宗沒有叫歌舞,他沒有這樣的心情,季元昊嘖嘖兩聲,也不在意,舉箸填了填肚子,啜了杯溫酒,問。
楊延宗言簡意賅:“陛下不日將封小趙王為太子。”
是啊,一步走完,接著就該下一步了,和季元昊判斷的一模一樣。
他挑了下眉:“看來,這陽都又要不安生了。”
楊延宗平靜道:“陽都就從來沒有安生過。”
“你說得也對。”
確實是這樣,沒錯。
就算人不走,局勢也會推著你走。
楊延宗盯著花廳外濕漉漉的花木,眯了眯眼,可他還是更喜歡掌握主動權。
不管是其他。
抑或感情。
……
但其實事態的進展,甚至比楊延宗和季元昊的判斷還要更早更急一些。
萬壽節還沒有結束,就第二天,老皇帝沐浴更衣,自神壇一路步行到太廟,叩拜後,稟明了祖宗,當天大宴之前,聖旨下,過繼小趙王入大宗,為皇子。
緊接著,他下了一道聖旨,冊立小趙王為皇太子,入駐東宮,將他百年之後,接掌神器承繼宗廟,並且令欽天監卜算吉日,正式行冊封禮和告祭天地宗廟社稷。
小趙王已經六歲了,他和老皇帝血緣最近,再加上四王六王都死了,七王府岌岌可危,一時無大的反對聲音,更無太多站得住腳的反對理由。
在老皇帝的強勢之下,這道聖旨當天頒下,布告天下。
外地百姓大約是普天同慶的,但天子腳下的陽都內外,氣氛瞬間就微妙緊繃起來了。
隨著這一封聖旨,猶如釋放了某個信號,老皇帝和坤氏之間的關係登時就繃緊了起來了。
有關外頭的這些大事,蘇瓷不但聽阿正說過,還聽蘇燕和楊延貞說過,但大家幾番討論和臆想,她都萬萬沒想到,這事最後居然還會牽扯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