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過得很快, 年節的爆竹和硝煙的餘韻猶,轉眼這年已過去了大半。
到了初十這一天,天還沒亮, 蘇瓷就醒了,她摸黑穿了衣裳, 張婆子帶了丫鬟提燈進來,“夫人, 怎這麼早?”
蘇瓷笑笑:“睡不著,就早點起了。”
“我過去鴻瑞堂一趟,你們把厚衣裳穿了, 也跟我來吧。”
能進正院伺候的,都是挑了又挑的, 基本都是親兵的妹妹女兒以及遺孤,都是自己人, 然是要帶著一起走的。
等過了暗道,她們可以留那宅子了, 她們不是什麼核心人物, 就算回頭萬一個什麼再安排離開也不遲。
幾人聞言一種莫名覺,對視一眼,連忙點了點頭,緊了緊衣裳, 蘇瓷把狐皮大鬥篷穿了,一開門,黑魆魆的夜裡沁冷逼人,她拉起兜帽,黑色蓬鬆的狐毛包裹著一張瓷的小臉,神色卻極肅然, 阿正等人已經整裝肅立廊下了,一見門開,無聲俯見禮。
蘇瓷輕聲:“走吧!”
一行人沿著廊道悄然而行,掃得乾乾淨淨的台階庭院濕漉漉的,長靴落地幾乎沒一點聲息,推開側門,蘇瓷直接帶著人進了後宅。
後宅該安排的門戶都已經安排好了,蘇瓷先去的是位於東路和前後院交界的鴻瑞堂,楊重嬰也已經穿戴整齊了,最近天氣不好些舊疾複發,但也摸黑爬起來了,一臉肅穆,見了蘇瓷後叫了聲“父親”,點點頭,立即吩咐:“行,去把人都喊起來吧。”
這件事情,事前除了蘇瓷和楊重嬰,家裡沒第三個人知曉,兩人也沒對外透露過任何風聲。
家裡人都是臨時叫起的,並且,都是悄悄喊起的。
蘇瓷回頭看了一眼,阿正心領神會,立即偏頭吩咐幾句,後麵一名親衛立即帶著張婆子一起,飛快往後宅蘇蓉的院子奔去。
親衛直接帶著張婆子翻牆進的院子,匕首一挑門栓無聲落下,張婆子衝進去拍醒蘇蓉,後嚇了一跳慌忙擁被坐起,張婆子已經抄起木桁上的厚衣裳往她上罩下去:“太爺不適,夜半突發疾病,二少奶奶快隨我來吧!”
蘇蓉一愣,連忙應是。
可這夜裡處處透露的詭異,明明是楊重嬰不適,卻是正院的婆子來叫人,並且靜悄悄的,還看見一個親兵門外等著,並且奔出院後跑的方向卻是壽安堂。
蘇蓉心臟狂跳起來,她閉緊嘴巴,急忙跟著往前跑。
衝進壽安堂,顏氏已經被拍起了,三更半夜天又冷,她罵道:“怎麼回事?誰?!死啊!”
“母親,家裡點事兒,咱們得立即出發了。”
是蘇瓷,婆子丫鬟們以及親兵們對上顏氏總是諸多掣肘的,她快步進了內室門,笑笑了句,然後馬上道:“父親已經外頭等著了,母親還是快些吧。”
她衝站床前的丫鬟們點點頭,這些丫鬟大多都是莊子長大或點的,得了主子示意再無顧忌,立馬衝上前七八腳拖起顏氏給她套衣裳梳頭戴帽,很快整理停了。
顏氏暈乎乎地被馮婆子和個丫鬟扶出來,楊重嬰不耐瞥了眼,喝道:“快些,跟上!”
甚至沒點燈,一家人親兵的簇擁之下,快速穿過前宅和後宅夾的甬道,蘇瓷一馬先,守楊延宗外書房後門的阿康已經等待多時,一見蘇瓷帶人來,立馬點頭見禮,然後匆匆帶著們繞屋後直奔角房。
角房門打開,阿康已經先一步進去把暗道打開了,前頭帶路,護著蘇瓷一路穿過這條長達三裡路的狹窄暗道。
一盞燈籠,光線實昏暗,後頭的人都跌跌撞撞的,但大家急忙跟上不敢怠慢,一路上上下下,拐了好幾個彎,最後一處兩進的小宅子冒頭。
內城是權貴居住區域不假,但權貴基本都是一大群數百的家生奴仆,這些家生子隨著主人家衍生多代,再加上賓客塾師以及主家旁支等等,往往一個權貴大街背後都會一個不小的普通住宅群,大大小小的屋子連成一大片。
以哪怕是內城,也是普通居住區域的,早起倒馬桶的,上值的,出城忙碌的,各色營生,權貴大宅子還沉睡著,但後這邊早早已經動起來了。
但這類內城普通住宅區個特點,就是大家會對安靜,不會太吵鬨的。
蘇瓷她們出來的那個小宅子,就是位於這樣的區域,這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外頭車軲轆滾過青石板的聲音,腳步聲踢踏聲,人來車往已經很熱鬨了。
一行人快速換上準備好的衣裳,調整了一下發飾,搭載上早已準備好停放小院裡的騾車,阿康們也換了車夫裝束,大門打開,幾輛小車悄然彙進人流車流,轉上大街。
一路出了內城,等到了南城門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南城門車水馬龍,們排著隊順利出了城,之後換了馬車,直奔瑒嶺莊子。
午後就抵達了。
大西嶺橫貫東西主脈延綿數百裡,這瑒嶺則是它的支脈,呈半包圍環繞陽都,位於陽都的遠郊。
春季悄然而至,到了山間,才發現些頑強的枝芽已發了一點早蕊,長青的樹木呈蒼綠色,瑒嶺逶迤延綿,山裡更加冷了,冷得嗬氣成霜。
蘇瓷緊了緊狐毛鬥篷,腳還是冰冰的,阿康忙道:“屋裡地龍,夫人,咱們先進去吧。”
蘇瓷再回頭環視一眼,點了點頭。
這個瑒嶺莊子實她來過的,是楊延宗後備的秘密據點之一,但時她來的時候莊子還沒建好。
現倒是建成了,不過外觀並不起眼,三五圈主屋,建材也不是多名貴的,就普普通通的青磚黑瓦,山下零星村子,不過沒人把莊子的主人看做多富貴的人家,見了半舊的馬車來也沒多詫異。
不過這瑒嶺莊子卻是個好地方,它位於峽穀的左肩,據初楊延宗,順著峽穀的丘壑一路往南,從她剛才望的方向穿山而過,就能直接離開陽都地界了。
之後順著陽水下遊,能一路直下西南。
阿康跟著蘇瓷進門後,隨即打開一個暗格,裡頭取出一個褐色包袱,呈給蘇瓷:“夫人。”
這是先前楊延宗命人準備好的。
蘇瓷接過來,打開一看。
裡頭東西真不少,兩個大匣子,打開都是銀票,單張數額不誇張,但很厚,一掌多厚,壓實厚厚一摞還侵染的銀子的氣息的大票子,讓人一看心跳飛快,阿康還:“篷縣那邊,還現銀。這匣子一個是給爺夫人的,一個是給夫人的。”
到這裡,阿康聲音不禁點低落,這次楊延宗沒帶一起去,若是……主子沒,但知道,若是以後,就跟著夫人了。
素知主子心意,知道自己負責的任務亦不是不重要的,但不能跟隨主子左右以及與同伴並肩戰心裡難免還是些低落。
阿康打起精神,“底下還戶籍文書。”
蘇瓷往下翻,很快就翻到了阿康的戶籍文書,打開看了眼,她愣了愣。
文書然沒問題,裡頭楊家的,蘇家人的,還她的。
一摞做舊的經年戶籍黃紙,三代回歸故土的篷縣人,簡簡單單,普通又尋常的份。
值得一提的是,蘇瓷的戶籍是單獨的,沒跟著楊家,也沒跟著蘇家,然,她喜歡的話可以並回蘇家,但不喜歡的就自個人一個人也行。
還一張略簡陋的照縣嘉獎文書,義婦拒寇助民又捐贈家資助遭災鄉裡渡過難的。
簡單自,一個被第二故鄉縣令下文書褒讚過的寡婦,這種褒讚文書不值錢,但卻算是鄉裡女性的表率,尋常居家生活,能少很多騷擾麻煩。
然,她大約不會遭遇騷擾麻煩的,哪怕隻她一個人,阿康阿正還跟著她。
另外,阿康:“鄞州刺史乃主子多年心腹,是可信之人,”篷縣屬鄞州,“夫人來遇事若難決,可求助鄞州刺史。”
蘇瓷怔忪抬頭,阿康卻從懷裡取出一封信。
蘇瓷愣了下,接過來,入目卻是楊延宗書,但不是寫給她的,是寫給楊重嬰的,阿康隱晦道:“若來,真……夫人與夫人起爭執,可此信交予爺。”
這謂爭執是指,蘇瓷裡還按著的那張獨立戶籍。
她盯了那封信一會兒,信封口了,她盯了半晌卻叫人點了燭台,把信的封口隔著點距離火苗上烘了半晌,之後,把融化的蠟封抹了。
這信寫的匆忙,沒火漆,隻了蠟封,她蠟封融了抹去之後,趁熱打開信箋。
阿康看著,卻沒什麼。
蘇瓷打開信,裡頭也是楊延宗的筆跡,“父親上,孩子頓首,若父親看到這封信,孩子該已不了,孩子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今蘇氏之事,乃孩子之意,父親且莫怪罪於她,夫妻緣儘,亦無需強留,母親駕前,還請父親周旋,……頓首百拜,萬望珍重。”
離開楊家之後,一個寡婦的份,改嫁也行,獨居也可,亦可選擇歸寧,她的富家綺戶嬌女。
蘇瓷呆住,她終於明,前天楊延宗的,謂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若不愛留家中,便去罷,不必理會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得不,非常妥帖。
可以,該想不該想該安排不安排的,都已統統安排好了。
她去了西南,就能展開新生活。
想必,這樣的條件下,她最終會生活的很快樂的。
如果,真萬一,這也是最後能為她安排的東西。
蘇瓷心裡點不是滋味,她拿著那張信紙,盯了好半晌,些怔忪。
此時此刻,她很難沒一點觸動的。
蘇瓷一直都知道,是真心的。
最起碼,此刻是。
執著較真,脾氣又壞,咄咄逼人,但此時此刻,待她的心卻是很真的。
半晌,她輕輕歎謂一聲,點慨,如果是現代,遇上這麼一個男朋友,多好啊!
她這個心態鹹魚不大樂意談愛情的人,大概也會萌生出認認真真好好愛一場的念頭吧?
可惜了,沒如果。
也不知她和楊延宗,以後會怎樣呢?
算了,不想了,假設的事情她向來是不樂意浪費精力的。
蘇瓷摩挲信紙片刻,收拾一下心情,仔細把信箋重新折疊起來,裝回信封裡,交給阿康讓重新給蠟封回來。
室內些沉悶,阿康默默接過信封,蘇瓷平複一下心情正要話,不想還沒開口,先聽見外頭一陣喧嘩聲!
是顏氏的嗓音。
這莊子不大,蘇瓷中間正居,楊重嬰左邊,顏氏和蘇蓉右邊,這山裡安靜,對方一鬨起來,蘇瓷馬上就聽見了。
外頭吵雜聲不斷,先是蘇蓉和張婆子的,緊接著這兩人驚呼,接著應該是親衛發聲了,聲音不高不知道了什麼,然後就是顏氏大怒的尖叫。
蘇瓷皺了皺眉,揉揉額角,立即站起出去了。
“夫人,夫人。”
親兵見她,紛紛問安,蘇瓷問了問,原來是顏氏是要套車去接顏姨娘。
顏姨娘還南郊莊子裡住著。
今早原來抱怨連連的顏氏,一見暗道也安靜下來了,大約她心裡也明事情恐怕點大了,立即安靜如雞,之後一直非常配合,直到到了莊子。
要是顏氏最惦記的人,她姐姐絕對屬於第一梯隊的一員了,到了地方,蘇蓉才點忐忑問發生了什麼事,能嗎,親兵就隱晦了城中變。
城中變,甚至得事先轉移家眷。
顏氏一聽登時急了,這怎麼能忘了顏姨娘呢?她姐姐還南郊莊子啊,距離陽都城也就二三十裡路!
不行,她立即叫人套車去接。
但親兵們並沒聽命行事。
顏氏大怒,要親自去,被阻攔,於是就爆發了爭執了。
顏氏往外闖,親兵也不敢傷她,隻硬攔著,蘇蓉幫忙攔,被推搡地,她一撲,捂著腹部痛苦著皺起眉頭了。
顏氏把中一個親兵的臉都抓出幾道紅痕,現場亂七八糟的。
蘇瓷眉心一皺,趕緊命人扶蘇蓉起來,不是吧不是吧,這痛苦樣兒彆是懷上了,可千萬彆出事啊,“馬上去叫劉大夫來,扶二少奶奶回房!”
她眼神淩厲盯了顏氏後的馮婆子並一眾忙腳亂的婆子侍女一眼,厲喝:“還愣著乾什麼,還不趕緊把夫人扶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