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延宗第一步,是先下令李盛恩等人在營中開始一些小幅度的動作,模糊季元昊視線。
之後,他祭出真章,開始接洽老皇帝遺留下的保皇黨。
正任京營提督的昭武將軍詹世嶂。
這位,和季元昊間隙很深的,他是老皇帝當年的女婿兼心腹,忠心耿耿,是鐵杆保皇黨。
詹世嶂的這個身份,注定是沒法和季元昊和諧共處的。不過他為人很能乾,資曆也極深,老皇帝駕崩後,不管是坤氏還是季元昊,誰也沒有辦法把他搞下去,目前他還穩穩地杵在京營中,聯合其餘保皇黨的核心人物,一直奮鬥在反季元昊的第一線。
京營提督,大概等於京營二把手吧,這麼多年下來,手下提拔起來的大小將領多不勝數,他一個人,大概就掌住了京畿地界的四分一的兵力了。
楊延宗一和對方接觸,不管楊延宗來意是什麼,幾乎是馬上,就是詹世嶂一拍即合。
隨著季元昊帝位坐得越久,詹世嶂危機感就越重,他必須儘快把季元昊給搞下去,不然被搞下去的就是他了。
很快,楊延宗就知道他們的計劃了,他當即大力配合!
沒多久,朝中掀起大波。去年至今年,東北先是又發大旱,還沒喘口氣的東北四十九州又遭了大厄,好在入冬開始降雪了,好不容易熬過一冬,春汛夏汛又遭遇連場大雨,這被旱災反複犁過的土地根本遭不住,直接崩潰了。
地方官員壓著,生怕先帝登基頭年自己點了天燈,壓到今年終於壓不住了,爆發出來。
保皇黨們觸須很深,得訊甚至比朝廷還要更早一些,不得不說,對於此刻麵對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季元昊的他們,這是一個好消息。
新帝,登基,上天即降下天災,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古代皇帝自詡天之子,以君權神授來作為統治基礎,登基當年即遇災,完全可以解讀為上天不滿不許新帝登基,從而怒而降災的。
這是能動搖新帝根基的大事。
以詹世嶂幾分為首的保皇黨,還立即炮製了一麵“天碑”,上述當今之罪行上天之不滿。
二者合一,流言已經在東北沸沸揚揚了,並在有心人引導之下,迅速往西、南蔓延。
季元昊如何大怒,迅速遏製事態發展,懲治瞞報的地方官員,賑災撫民,又以遣心腹前往當眾破解這個“天碑”偽造的事實,以平息流言。
這裡頭很多都是後話,這雷霆一擊雖淩厲,但以季元昊的手段,雖不容易,但最終解決還能解決的。
但,楊延宗的目的,就是聯合詹世嶂等保皇黨先發製人,以天災逼他退位嗎?
甚至,他們會逼宮嗎?
季元昊搖搖頭,先否定了第二種可能,同一個招數,沒法使用第二遍的。他實際掌在手裡的兵權也不少,老皇帝前車之鑒,他防範極深,逼宮根本沒法一擊即中的。而一旦一擊不中,北軍距離也不遠,徐文凱兩天時間就能急行軍趕回陽都平亂了。
至於,逼他退位?
這個可能性還大點,不得不說,現在季元昊是被他們弄得焦頭爛額,已經通宵兩夜才堪堪將人員都安排出去。
詹世嶂,他冷冷一笑,這個秋後的蚱蜢,他已經捏住了對方倒賣軍糧的證據了,找個合適時機就能乾掉他。
這個楊延宗倒不知道。
他的目的,就是要聯合一切可聯合的力量,逼他退位嗎?
雖朝中聲勢浩大,各種明暗證據指向,都證明是真的,應該就是如此。
可季元昊心中卻始終存疑。
想想他又著惱,徐文凱去年就回皋邊去了。在他下旨立徐氏女為後之後,徐文凱堅持辭了京營都指揮使一職(也就是京營一把手),徐家在北軍已經足掌兵權了,他拒絕再碰京畿的兵權。
徐文凱先前也不願意的,隻是季元昊說他初初登基手下沒有壓得住整個京營的心腹,讓他暫掌著。等新後旨意下了之後,他就堅決抽身而去,最後季元昊沒法拗過,隻能準了。
季元昊想讓徐文垣接任,也就是徐後的父親,可徐文凱赴邊關前鄭重警告過他,徐文垣雖有小心思,但徐家還是一個整體,大哥是家主,又前有父親遺訓,他思慮再三,最終沒敢,不過給季元昊推薦了一個人。
這就是目前的京營都指揮使杜若聲,這人算半個徐氏的,資曆功績也夠,很能壓得住人。
隻不過,這杜若聲態度就有點含糊了,他明顯不大想摻和黨爭,皇帝的命令他也聽,但讓他上陣他就裝老糊塗,隨著陽都局勢白熱化,他日常甚至開始有點睜隻眼閉隻眼的趨勢。
一想到這裡,季元昊就氣惱,若不是如此,這詹世嶂,他早按下去了!
季元昊吐了一口氣,平息心緒,如今,東北那邊已經理出章程,他的所有注意力又回到楊延宗身上了。
——事實上,哪怕最近朝堂鬨得這麼沸反盈天,他對楊延宗的盯梢和警惕也沒有放鬆過一絲一毫。
他一清二楚,這才是心腹大患。
保皇黨之流與之相比,都不過是癬疥之疾。
季元昊沉吟良久,楊延宗聯合保皇黨弄出來的這波攻擊雖然厲害,但他還是始終不信。
不對,不止!
“再探!”
他吩咐陳陽趙應:“動用一切可動用的眼線,給朕盯緊了,朕覺得,楊延宗必不僅如此!”
季元昊深吸一口氣:“還有,傳信給他,小心些,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立即傳訊,不拘大小!”
“是!”
……
楊國公府。
楊延宗忖度著,他道:“差不多了。”
想起楊延信,他冷冷一笑,他這個好二弟,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楊延宗眼眸裡閃過一抹血色,這事完了以後,他會讓楊延信知道,叛徒的下場!
於是又過了幾天。
這日,恰逢楊重嬰的生辰,今年逢五,他又屢遭傷病總算是調養得好了一些,哪怕如今局勢不怎麼好,也該一家人好好慶賀一番了。
楊重嬰有些傷感,他原本是不想折騰的,大兒媳婦這還在宮裡呢,可一時想到自己這身體,行吧,那就兩家人一起吃個飯,他說:“也不知能不能再等到下個整壽了。”
楊延宗皺眉:“爹,彆胡說!”
大家紛紛蹙眉說他,楊重嬰也就收聲不說了。
楊延宗連日高強度的腦力勞神,睡少謀多,臉色有些疲憊,但親爹生辰,他能到肯定不會缺席的,隻不過:“爹,我出門一趟,可能得晚些才歸。”
楊重嬰道:“你隻管忙你的事,爹這邊,不甚打緊的。”
在場,隻有楊家父子四人,因此說話也不需要顧忌。
楊延信眼睛閃爍了一下,不對,不是說,今天大哥在家召見心腹部署外事嗎?
他心跳快了起來。
匆匆回到院內,關上書房門,很快又提筆寫了一紙密函。
所謂一不做,二不休。
人的心態往往是這樣的,往往第一步和第一次是最難跨出去,但隻要成功突破一次底線,後麵就順利成章了,他這次連猶豫都沒有了!
……
皇宮。
楊延信終於有消息來了!
季元昊立即打開,一看,眉梢當即挑了一下。
“秘密出府?”
季元昊立即令道:“陳陽趙應,你倆親自去跟!”
可根本跟不到。
楊延宗何時出,自哪裡出,他們一概不知,季元昊采用嚴防死守內城八門以及楊國公府方圓十裡的手段,陳陽那邊最終倒是等到了一個非常神似的,很最後卻跟丟了。
“很可能是楊延宗,隻是他十分謹慎,身邊的高手也極多,最後在八裡坊失去蹤跡,請陛下降罪!”
可就是這麼謹行,這麼不易,卻讓季元昊心臟狂跳,他直接,是這裡了!
“傳信楊延信,讓他密切關注!事成,朕賞他國公爵極昭武將軍一位!”
……
楊延宗和季霖的人進行了幾次談判,不管真假,反正是談妥了。
季霖給楊延宗十萬兩黃金做軍餉,他甚至可以先給五成,也答應若順利的話出兵支援,但前提隻有一個,要給他剩下的那兩張一半的圖。
見了黃金就給。
他驗過無誤後,剩下五成黃金立付,斷不拖欠。
對方也十分誠懇表示,他們不會拖欠,畢竟這件事情隻要楊延宗往外一宣揚,嶺南計劃就泡湯了。
另外,他也希望楊延宗能守信,收了足夠的錢就閉上嘴巴。
季霖不管楊延宗和季元昊之間怎麼回事,他不想摻和,他直接給出自己的籌碼,他把四王半生積攢的黃金都給出來了,這籌碼也夠大的。
楊延宗答應了,這個發展,也並不妨礙他的計劃,“行,就這麼說定。”
“不過,得你主子親自來。”
這麼說,也對,畢竟楊延宗這等人物,與他進行這樣交易,非季霖親自出馬不可。
這個,季霖是有提前交代的,來人沒有猶豫太久,就道:“可以,隻是我們不進陽都。”
“可以在紅嶺至安嶺跨荊縣這一片,”反正得靠近大西嶺支脈,不然他們太沒有安全感了,來人劃出的範圍非常大,隨楊延宗選擇,“楊公可自選一地。”
那範圍距離陽都城,大約快馬兩至三天的距離,不遠不近,正中楊延宗下懷!
楊延宗麵上卻沉吟片刻:“我想想,回頭知會你們。”
他這樣的態度,對方反而放鬆了很多,拱手:“那我等就靜候楊公消息了。”
……
事情到了這裡,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楊延宗幾收幾放,最終陳陽在第一次黃金交接的之時,終於成功尾隨了上去。
帶來的消息是震撼的!
“你說什麼?!”
“季霖!!”
季元昊神色一凜,“那跟上去了沒有?季霖何在?!”
“稟主子,跟上去了,隻是……”
隻是季霖用了替身,且專走追蹤難度極高的路線,水陸輪換,戒備心極強,在這種情況下,距離隻能越拉越遠,他們人手不夠,最終還是不得不跟丟了。
眼下,正在那一片全力搜索。
季元昊眉目含冰,原來是這樣,原來這才是楊延宗掩藏在水麵下的真正行動,果然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冷笑:“立即增加人手,務必要尋找痕跡!還有,讓楊延信那邊全力以赴!”
……
楊國公府。
剛得了五萬兩黃金,可楊延宗的心思絲毫不再上麵,他打來密報,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很好,有人跟蹤上去了!
“傳信阿川,按原定計劃,慢慢引導,將季霖的據點和安鎮透給他!”
安鎮,即楊延宗和季霖約見的最後一個地點。
一手交圖,一手交尾款。
兩大心腹巨患碰頭,斬首行動時機千載難逢,季元昊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
過得四天,阿川傳訊回,一切順利。
謀劃至今,終是成了!
在場的阿康阿照大銘以及李盛恩等人難掩激動之色。
楊延宗慢慢靠在太師椅背上,也露出一絲微笑。
同時,他也露出一絲疲態。
這些日子,真可謂殫精竭慮。
不過,他很快精神起來了,立即提筆,給蘇瓷寫了一封很短的親筆信。
——他終於可以傳信給她了。
營救蘇瓷和部屬撤離計劃將馬上提上日程。
她現在已經八個月了,一眨眼,孩子都快要出生了。
楊延宗長籲一口,他得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