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曉,天還暗著,大床上的楊延宗眼睫一動,睜開眼睛。
那雙眼眸眸光淡寒,如同冷電,未有半絲甫醒的朦朧。
眼睛睜開人一動,卻立即察覺不對,按向額角的手一頓,楊延宗倏地低頭。
他發現,他懷裡偎依著一具柔軟的女體,寢衣袖子撩到對方的上臂上,露出細白如瓷的一段纖臂,烏發如漆披散在她與他的胸前頸,兩人交頸相擁,他手臂正箍著她的腰,而此女的小腿伸進他的膝窩,透過一層薄薄的寢衣,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楊延宗瞬間就繃緊了身軀,這女人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他是喝了些酒,卻遠未到醉得人事不醒的地步,這女人究竟是怎麼到他身邊的?並且……此女微開襟口,痕跡點點,眉眼淡淡的慵懶和疏倦,很明顯昨夜才剛行了房事。
楊延宗這一驚非同小可,隻是還不待他反應,這個女子手臂一動,噘嘴往他頸間蹭了蹭,嘟囔:“楊延宗你乾什麼呢?”
人未睜開眼睛,聲音已帶了笑,那雙漂亮的眸子睜開來看著他,似有一種朦朧的璀璨星光在閃動,仿佛看她最心愛之人。
隻是下一刻,蘇瓷的咽喉卻被扼住了!
她一愣,人瞬間醒全了,她麵前的男人半支起身,一手牢牢鎖住她咽喉要害,垂眸冷冷審視盯著她:“你是何人?”
聲音熟悉又陌生,漠然含冰。
而且他迅速掃視了左右,不過由於床帳遮擋,他並沒有看清外麵。
蘇瓷一怔,震驚又怒,她本人就是穿越過來的,幾乎是瞬間,她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巨大的情緒一瞬翻湧,她目眥儘裂,突然伸手一卡扼住她咽喉的手,往後一翻,要放聲大喊。
楊延宗早有準備,他輕而易舉一扣一掐,卡住對方聲音,翻身一騎,就將蘇瓷壓在床上,發不出任何聲音。
——真要近距離動殺著,還是楊延宗早有準備的情況下,十個蘇瓷捆一個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楊延宗眉心隨即蹙起來了,他撩起紗帳,朦朧晨光濾過紗窗投進屋內,這竟是一處極陌生的環境。
怎麼回事?
楊延宗已經明顯感覺不對勁了,他不可能在沒有負傷的情況下讓人移動身軀卻本人完全不知情。
完全陌生的環境,還有這個和他交頸纏綿擁睡的女子,而回憶他剛醒時的姿勢,卻是毫無防備將其抱進懷中的。
楊延宗居高臨下盯了這個以極憤恨目光盯著他的漂亮女人一眼,隨即放開了卡在她咽喉的手。
——以他的本事,對方再次大喊之前,他絕對能輕易解決。
女子捂住咽喉,痛苦咳嗽片刻,她又驚又怒:“……你,你是什麼人?”
勉強發音,聲音嘶啞了八度。
怎料對方淡淡道:“楊延宗。”
???
!!!
蘇瓷瞬間愣住:“你說什麼?!”
她這一刻的震驚非同小可,眼睛瞬間瞪了個滾圓,楊延宗有力的手重新覆蓋上她的脖頸,淡淡問:“你是誰?這是何處?說!”
對方不說話,死死睜大眼睛吃驚看著他,楊延宗察覺到一點古怪,他瞬間不再問話,反手鉗住這女子的脖頸和手臂,跳了下床。
這是一間很大很大的臥房,分裡間外間,正式稍間角房,沉香木所製的喜鵲登枝八扇大屏風,隔扇是香楠的,東窗下是一張闊大的羅漢榻,上麵還有香妃色的蜀錦引枕和薄被,昨晚剛胡鬨過,淩亂擺放著。
暗香浮動,精雕細琢,擺設不多不繁雜,卻件件都是精品。
觀格局,觀布置,這是一間頂級權貴的正房。
應是男女共居。
房內有書有畫,有妝台,有男性把玩的小玩意和配飾。
內間大床的側畔,還放著一架小小的香木悠車,輕輕晃動的悠車裡頭躺了一個大約一歲的小嬰孩。
楊延宗銳利眸光一瞥,卻愣了一下,這個嬰孩極肖似身畔的女子,隻是眉眼鼻梁嘴巴之間,卻有隱約能看見他的五官的幾分影子。
他心裡大吃一驚,一個極其古怪又荒謬的隱約浮上心頭,這時身邊的女子扯了扯他卡在她頸部的手,有些嘶啞輕聲說:“你不覺得,這身體不是你的麼?”
楊延宗側頭瞥她,短短時間,這個女子已經迅速鎮定下來了,神情平靜語氣淡淡,隻是眸光隱隱含恨。
楊延宗微微推開一線的窗扉,院門之外守衛的親兵正是阿康和阿照熟悉的麵龐,他視線往邊緣的簷頂花樹陰影掃了一眼——這些都是值夜暗衛常待的地點,果然看見幾道身影一閃而逝,同樣異常的眼熟。
掩下驚異,他神色自若,收回視線,回眼瞥去,“嘗聞佛家有雲,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禪天,為一小世界;一千小世界為一小千世界,一千小千世界為一中千世界,一千中千世界為一大千世界。
“浮生共有三千大千世界。”
隻是世如照影,這竟是有兩片相同的葉子麼?
楊延宗眯眼:“你又是誰?”
蘇瓷深吸一口氣:“蘇棣之女,”她淡淡道:“楊延宗之妻!”
“我的妻子?”
意料之中的回答,楊延宗挑眉,蘇棣的女兒?這是……久遠的記憶一閃而逝,這是蘇二!沒死?
蘇瓷卻仿佛被刺了一下,神情一下子就憤怒起來了,她掙紮了一下,“你做夢,你想的美!”
她勉力鎮定,可強斂下的思緒卻抑不住的心亂如麻,楊延宗呢,他去哪了?怎麼好端端的就這樣了!
可蘇瓷卻不敢多分心,她清楚地知道到眼前這個不是疼她愛她入骨的丈夫了,這可是位危險人物啊!而自己,卻是目前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她表麵憤怒,心念電轉,可思緒才一動,楊延宗涼涼道:“你最好還是彆有多餘想法,在你有異動之前,我保證能斃了你。”
那熟悉的帶著幾分淡淡漠然的嗓音,輕描淡寫道來,帶著一絲極涼薄的殺機。
他不是開玩笑的。
兩人對視片刻,蘇瓷垂下眼眸,不語,她思緒電轉,自身,還有孩子們的安全。
她太清楚楊延宗能有多心狠手辣了。
她迅速權衡利弊,分析自己能揭露並反製對方的最穩妥最有效方法——方法不多,因為楊延宗是真的“楊延宗”,如何揭露對方?那大概隻有從對方不知道的事情下手了!
眼前的楊延宗,很明顯沒有接收記憶。
蘇瓷不是普通內宅女子,她要私下召集楊延宗的心腹們輕而易舉,以快打慢?驟然發難?
這是最好的方式!
可楊延宗到底是楊延宗,他並不允許蘇瓷有絲毫脫離掌控去實施任何計劃的空檔。
忖度片刻,權衡利弊,他已有了腹稿,楊延宗打開衣櫥,取了兩身衣物,稍稍鬆開蘇瓷,一套丟到她的身上,“穿好。”
他盯著她,不疾不徐把衣裳穿好。
待打理完畢,他直接把蘇瓷帶著一起往外書房行去。
這都督府,和他記憶中的都督府有些不大一樣,不過如今的權貴府邸格局大同小異,他結合守衛情況,輕而易舉就判斷出了外書房中樞的位置所在。
這並沒什麼稀奇的。
唯一稀奇的是,阿康阿照等人對於他和蘇瓷同行往外書房居然並不奇怪,見麵就朗聲見禮,“主子,夫人!”
接著就自然而言尾隨在後了。
楊延宗微微挑了挑眉。
扣住蘇瓷的腕脈,帶她進了外書房,淡聲令道:“都下去。”
屏退所有人,大門關上,楊延宗隨即在蘇瓷頸側一點,後者軟軟倒下。
將人隨手放在榻上,楊延宗掃了一眼,開始快速了解情況。
書房之內,文牘卷宗,各式公文,還有大小暗格的布置,俱是他熟悉的習慣,他沒花太多時間就把自己想找的東西翻出來。
首先了解天下格局和西部疆界這樣的大消息,和自己那邊差不了太多。
緊接著,就是各關守將,以及西南西北鄭中這些年發生的明暗大事件。
還有,近一年來的軍政二務詳情。
到了中午,阿康敲門:“主子,夫人,可要傳膳?”
“不急。”
楊延宗淡淡道:“夫人歇下了,彆打攪她。”
他起身出門,隨手點了阿康幾人帶上,去外頭轉了一圈。
阿康是個話多呱噪的,花了大半個時辰功夫,楊延宗不但熟悉了府內布置,還把自己想了解的都不著痕跡了解了個一清二楚。
之後,回了外書房,繼續深入了解公文外事。
西部各地情況楊延宗本來就爛熟於心,他唯一需要了解隻是和原來有差彆的地方,進展極快,到了傍晚時,他弄醒了蘇瓷。
一手擋住對方踹來的一腳,他反手鉗住她,蘇瓷一眼就瞥見大書案上的公文,兩個都是聰明人,她瞬間就明白過來了,對方正在迅速消弭自己的唯一短板。
一天時間,想必卓見成效。
她手臂一疼,心裡又急又怒,側頭死死瞪著對方,眼淚卻忍不住下來了。
楊延宗淡淡道:“哭什麼?”
經過一天的了解,大致七八成了,他現在也不怕蘇瓷乾什麼了。畢竟夫妻私事外人不得而知,至於與心腹臣將們的外事,或許還有些他不知道的,隻不過,他有的是應對方法,畢竟成親之前,主臣之間有的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楊延宗已經知道,分歧大約是成婚前後開始的了。
他也不心虛,畢竟,他就是楊延宗,楊延宗就是他!
不過楊延宗,現在對蘇瓷也沒了殺心。
是因為他在暗格裡頭,意外發現了幾個大大小小匣子。
裡頭,是那個他珍藏的書信和信物。
甫打開,他愣了一下,垂眸讀來,信中情感與喜悅躍然紙上,他就是“他”,他輕而易舉就能體會到“他”曾經的輾轉惱怒忽喜忽憂,以及最終無比的深愛的情感。
在看過這幾匣珍而重之深藏的書箋及信物之後,楊延宗徹底打消了殺她的念頭。
當然,前提是她莫要冥頑不靈。
楊延宗把那幾個匣子當著她的麵闔上,放回暗格裡,他道:“我與他,即如兄弟,我不殺你。”
“隻是,你也彆再想些有的沒的。”
楊延宗隻問一句:“倘若我身死,你那大兒撐得住嗎?”這基業,這局麵?
蘇瓷啞口無言。
不能。
元寶才十歲。
而她……蘇燕之所以能正式授官走到明麵參與外事,全因有楊延宗的默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