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從那時候起,顧黎驟然清醒過來。
他永遠也不可能討爹娘喜歡的。哪怕這麼多年都是他在養家,放在爹娘眼裡,他也是渾身的錯。
他不會有對的時候。
顧黎微微蹙了蹙眉,仍然站在原地,說:“既然娘這麼說了,那就分家。”
顧母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分!”
顧黎於是邁開步子,直直地衝著顧母的屋子去了。唬得顧母從椅子上蹦下來,慌忙去攔他,大聲嗬斥,“二小子,你上哪兒去?你給我滾開點!”
顧黎沒聽她的。他不打算再廢這個心神,去討好根本不可能被討好的人。他如今有了小知青,並不稀罕這些所謂的愛,因此腳步連頓都沒頓一下,顧母的攔阻在他麵前,就跟隻小貓小狗沒什麼區彆,半點攔不住。
他抓小雞一樣把顧母放到一邊,走進去收拾東西。
屋子裡有挺多好東西。還沒做完的布料堆到一邊,厚厚一疊,寄回來的糖顧母都沒舍得分給小孩,全都留了給大兒子吃。棉被胎是新打的,蓬鬆柔軟,跟他睡的那床發黃結塊的半點不一樣,還有剛支起來的鐵鍋,他拎回來的雞蛋……
顧黎把雞蛋和鍋拎在了手裡,棉被往胳膊下一夾,還能空出隻手拿東西。他把眼熟的、自己帶回來的東西收拾了個遍,兩隻手都滿滿當當,這才說:“娘,我走了。”
顧母幾乎喘不上來氣,哪兒還能讓他走?她高聲道:“二小子,你瘋了不是!”
“沒瘋。”顧黎淡淡道,“娘說要分家,我自然要把我的東西帶走。”
老太太用力捶著門。
“這哪兒是你的東西?這是我的東西!”
那可都是些好東西,她自己都還沒怎麼用,哪兒能讓顧黎就這麼拿了去!
顧黎沒什麼表情,仍舊是一副冷淡模樣。他說:“娘,這些都是我拿錢買的。既然要分家,當然算是我的。”
老太太尖叫一聲,從門旁邊隨手操起一把掃帚,劈頭蓋臉就要打他。
“給我放下!給我放下!!”
她顫顫巍巍追在後頭,無奈顧黎的腿長,邁開的時候比她那腳管用的多,一步抵得上她好幾步。老太太打了半天,愣是一下子也沒打到他身上,她家二兒子輕而易舉從縫隙裡鑽了過去,大步走出門,“娘不送。糧票我等回頭再拿。”
顧母萬沒想到他居然有這膽量,傻愣愣站在門口,徹底懵了。半晌反應過來之後,便開始破口大罵。
顧父和顧大哥這會兒還坐在屋裡,也木呆呆的,半天沒敢相信自己眼睛。
娘嘞。
這還是之前那個打一下都不帶叫不帶動的顧黎?
顧黎居然還敢從他娘這兒搶東西了,這特麼真是脫胎換骨了吧?
杜雲停下午再過來時,屋子裡頭堆了挺多新東西。他隨口說:“二哥哪兒買來的?”
他翻著棉被,“我早就說,二哥那被子得換,裡頭的棉花都不好了。本來打算這周出去,再幫二哥扯一床……”
男人抿了抿唇,道:“從娘那兒拿來的。”
杜雲停怔了怔,隨即眨了眨眼,心裡有了譜。
他往男人身邊靠了靠,緊貼著男人坐下來,側過臉去打量他的神色。
“顧二哥?”
顧黎沒有說話。外頭的蛙聲很響,一陣蓋過一陣,屋裡頭開了窗,沒什麼風,有點兒燥熱。
杜雲停還在專心等。許久之後,他終於等到了男人開口。
“——鬱涵。”
青年又靠得近了些,頭都快靠上他的肩膀。
“鬱涵,”顧黎又說,聲音沉沉,“就剩你了。”
不知道為何,杜雲停從這句話裡頭聽出了十足的心酸。他忽然眼睛一熱,沒說什麼,伸出手來把顧先生環住了。
杜雲停沒見過這樣的顧先生。在他心目裡,顧先生近乎是無所不能的。
少年時,杜雲停常常想著讓顧先生回來。
倒不是為了彆的,十二三的少年往往精力無限,在對付彆人的這件事上也很擅長,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縱使杜雲停被人排擠慣了,也有些疲於應付。
這個階層的孩子往往有更多的法子,不會讓他安安穩穩地過一天。
他們有的是錢,也有足夠多的小跟班。那些小跟班會堵在學校門口,堵在廁所裡,堵在小區的僻靜地……可能是滿滿的水盆,也可能是彆的什麼,都不會是杜雲停喜歡的東西。他的作業經常失蹤,書本上滿是亂七八糟的痕跡,去學校時,有可能連桌子帶椅子都已經被人扔進了垃圾桶,校服剪得亂七八糟掛在黑板上。
見識的多了,連班裡同學也已經習慣,隻敢悄悄看他兩眼。
少年緊抿著嘴角,麵無表情把校服從黑板上拽了下來。
一周之內,隻有一天可以安生。
那是在顧先生回來的時候。
每周六,那輛低調的黑車會從大門口駛入彆墅區。看見那兩道車燈,全區的孩子都會老實不少,起碼在男人在的這一日,不會找什麼大麻煩。他們打從心眼裡畏懼顧黎,這男人好像從生下來起,便是典型的“彆人家的孩子”,所有小孩都聽過他的事跡,故而在他麵前安靜如雞。
杜雲停有時想,顧黎可能根本不認識這一群孩子。
——但有什麼關係。他的存在對於杜雲停來說,已經算得上是上帝的眷顧。
顧先生,可以等同於不被欺負的安心。
隻要他在這兒,杜雲停就有了喘息的空當。
他在後來經常蹲在顧先生家門外,蜷縮在圍牆的陰影裡,後麵就是大樹。他蜷起雙腿往這兒一坐,就是一下午。這地方很安全,總是找他麻煩的那些人不會靠近,他的便宜爹更不會往這兒來,這基本上相當於杜雲停一個人的秘密基地。
有時,他也會在這裡寫寫作業,處理處理麻煩事。他算準了男人回來的時間,基本上不會撞見。
隻有一次意外。
那一次的捉弄有點過分,他狠狠摔了一跤,膝蓋被尖銳的石頭劃破了皮,滲著血。那些人還在找他,杜雲停忘了看時間,一瘸一拐往秘密基地跑——也就在那時候,他第一次迎麵撞見了顧黎。
顧黎……
杜雲停看過很多次他。在媒體的報道上,又或是在那輛黑車的玻璃後。親眼看見時,男人眼窩比照片上更為深邃,眉毛上方有一顆淡淡的痣,有些西方人的輪廓,相當英俊,隻是從頭到腳透著冷意。
他穿著筆挺的襯衣西裝,腳上的皮鞋也乾乾淨淨,擦的鋥亮。杜雲停目光盯著那皮鞋,再看了眼自己臟兮兮的球鞋,忽然之間湧上了點說不出的酸澀。
他沒敢讓男人看見染了血的褲子,拿隻手捂著膝蓋,狼狽地半彎著身子,裝作是走錯了,掉頭就往反方向跑。還沒走遠時,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哎,小朋友!”
顧黎家的管家小跑著過來,給他塞了一遝繃帶,還有藥水。管家還想幫他上藥,杜雲停拒絕了。
他還不擅長接受陌生人的善意。
管家說:“小朋友,你要是有什麼事兒,可以和我家先生說。——你怎麼傷成這樣?頭上也有包,用不用去看醫生?”
牛仔褲好像黏在了傷口上,動的時候有些刺痛。杜雲停搖了搖頭,低聲說:“不用。”
管家也就沒再勉強,後退了一步,看著他走開。杜雲停手裡拿著東西,鬼使神差一般,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他看到男人還站在彆墅門口,目光遙遙地飄過來,像是在望著他。
又或者說,杜雲停希望他正在望著這裡。
那就是他的美夢了。承載了他整個少年時期的夢,沉甸甸的。在杜雲停的心裡,顧先生與神的作用也差不了許多,甚至神明在被無數次祈求跪拜之後,也並不一定會回應他——可是顧先生,卻是切切實實地庇佑著他的。
他把顧先生視為恩賜的光。
而現在,顧先生就坐在他身旁。他的神反而被忽視、被利用。這種感覺並不好,哪怕是在任務世界中,也讓杜雲停無法忍受,他把男人的手握得更緊,好像喃喃自語般喊了聲,“顧二哥……”
這一回換我。
該我保護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我為顧先生打call到死!(破音)
是合格的小迷弟了。
合格的小迷弟都是希望被睡的。
甘心做受……關鍵是也做不了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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