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仍然站在青年身側,手環著青年的腰。楊達閉上了嘴,一個字也不再說。
年輕母親隱約感覺到不對,抬起頭去看隔壁病床時,卻隻看見了個清秀的年輕人低下頭,好像和病床上躺著的人說了什麼話。
他旋即便抬起來,自然地起身走了。年輕母親愣了愣,覺得自己想的多了。
許久後,病房裡猛地響起一聲壓抑的哀嚎。等年輕母親再看時,方才那個令人害怕的青年端坐在床上,目光是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喜悅。
兩天後,小道士上了杜雲停家的門,張嘴便問:“那惡鬼如何了?”
杜雲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說的便是顧先生。
顧先生自然無事,事實上,若不是小道士開口便是惡鬼,杜雲停幾乎要忘了顧先生非人這件事。他沒讓小道士進來,隻道:“大師找到辦法了?”
小道士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什麼,看了眼這道窄窄的門縫。他敏銳察覺到,眼前人的表情與當初求助時大不相同,小道士猛地上前一步,撐住門不讓合上,蹙眉望著眼前人。
“你可是被惡鬼迷惑了?你的脖子——”
青年下意識抬手捂住脖頸,然而小和尚一眼還是瞥見了。從耳根到寬大的衣領裡頭,綴滿了深深淺淺的印記,青的紅的,在那一片白皙的皮肉上開了花。
隻一眼,他便悚然一驚。
這是做了惡鬼的枕邊人。
他見過不少被鬼迷惑的人,那些凡人沉浸於鬼怪編織出來的美夢之中,甚至忘了自己與對方天人相隔的事實,最終並沒一個落得好下場。鬼終究是鬼,改不了惡性,沉迷於其中的人往往屍首無存,被掏心挖肺者數不勝數。
他忍不住提醒:“那是惡鬼!你當他們是人,他們卻當你是珍饈佳宴——惡鬼無心!”
“多謝大師,”青年平靜地說,仍然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隻說,“麻煩大師了,大師請回吧。”
小和尚盯著他,目光裡頭滿含痛惜。
“你是真的忘了他是什麼東西嗎?”他沉沉道,把手中的小瓶子塞進青年手中,“把這東西抹到眼皮上,你能看見他們的真實模樣。——到時候若是你還想逃開,就來找我吧。我就在城中,暫居老城隍廟。”
杜雲停捏緊了塞了紅塞的小瓶子,並未答話。他將門關上,那黑影便在他身後佇立著,沉沉望著這一幕。
許久之後,青年又邁開了步子,一如既往往廚房裡進。黑影緊緊貼著他走進廚房,瞧著他在灶台上忙碌,隨後仍舊將飯盛了兩碗,菜也撥成了兩份。
一份放在玉前頭,一份放在他自己麵前。一人一鬼共同用著餐,杜雲停嚼著飯,手卻微微顫抖了下,摩挲著那小瓶子。
他飛快地抹了抹眼皮,緊接著瞳孔驟然放大,隨即又若無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顫,扶著東西時不怎麼穩,險些把一個勺子掉在地上。
這是看見了。
黑影定定地注視許久,忽的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
壞孩子。
他的顏色愈發深濃,跟在青年的身後,在他洗澡時自然地打開了門,站在薄薄的一層浴簾外頭。
青年如今是能看見他的,隻勉強伸出一隻手在架子上摸索,努力地不去觸碰這一團黑漆漆的身影。
他終於知道了,這惡鬼從來不在什麼玉裡。
他就一直在這裡。
在他身邊,在他的另一邊床上,在他的餐桌對麵,在他身後攬著他的腰。在睡覺時,黑影摩挲著他,像是尋常的人摩挲自己的愛人。
杜雲停這兩日有些心神不寧,常與他相處的顧黎自然有所察覺,低聲詢問他是否出了事。青年望著他,猶豫半晌,到底是沒把鬼夫這樣荒唐的事朝著情人吐出來,隻低聲說:“……沒什麼。”
他筷子戳著餐盤,沒什麼食欲,終於低低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顧黎體貼地並不問他去哪兒,隻問:“我送你?”
“——不用。”青年好像是下了什麼決心,“我自己去。”
“可以嗎?”
小生人抬起頭,臉色有些白,衝著他勉強笑了笑。
“嗯,當然可以。”
顧黎便不再說話,隻是唇角帶著笑。他沒走遠,仍然以鬼身不遠不近跟著青年,不曾讓他發現,看他慌慌張張打了車,徑直去了老城隍廟。
真是不乖——
徹頭徹尾的壞孩子。
顧黎跟著去了,在小和尚暫時居住的側室裡見到了小生人。和尚半點也不意外他來找自己,隻說:“見到了?”
杜雲停是真的受了點驚嚇,道:“見到了。”
他本來以為,顧先生就隻是寄存在玉裡頭,卻不知道對方原來是一直跟著自己的。
知道後的一瞬間,杜慫慫簡直扼腕。
這麼說,他還當著顧先生麵抹了身體乳——他本來想讓顧先生以為那是他體香的!
是天生的!
7777:【……你又不是奶娃娃。】
哪有人這麼大年紀還一股奶味兒的。
杜慫慫暗自慶幸,還好沒當著他麵看小黃-片,不然豈不是崩人設?
小和尚滿目慈悲,衝著他施了一禮。
“施主,人鬼殊途,抽身是岸。小僧可幫你暫解此劫。”
他不敢說永解,那惡鬼超乎尋常,並非是他力所能及者。
杜雲停沉默片刻,反倒施還了一禮。
小和尚一怔。
“施主,你這是何意?”
“我來便是為了謝謝大師,”杜雲停道,“但是我——並不想解開這個劫。”
小和尚目露訝色,連一同跟過來的黑影也怔了。
他道:“惡鬼終究是惡鬼,會害了你性命。”
“彆的鬼或許會,但他不會。”
青年輕聲道,聲音篤定,“他愛我。”
小和尚難以想象,一個活人竟然對鬼如此信任。他不讚同地搖頭,“惡鬼往往鬼話連篇,善於迷人心竅。施主恐怕是被其所迷,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要是他有一天食你心肝——”
杜雲停平靜地說:“那我就給他。”
小和尚怔了。
“給他也好,”杜雲停向往,“真到了地底下,還能當一對鬼夫妻。”
和尚胸膛起伏了幾下,終於忍不住道:“施主竟然不戀命?”
“不,”杜雲停回答,“我戀,很戀命。”
他相當惜命,恨不能讓自己多活許多年,很多很多輩子。
但那都是在有顧先生在的前提下。
沒了顧先生,他一個人,也著實沒什麼意義。
“……”
小和尚定定盯著他看了許久,搖頭。
“施主決心已定。”
那還有何好說?
他雖然捉鬼,卻不能強行打散人鬼。他隻得沉沉歎息一聲,扭身向著佛堂裡去了。杜雲停懷著歉意,給廟裡頭捐了不少香火,在走出門時,卻驟然瞧見了樹底下站著的黑影。
那黑影立在樹下,上頭滿是翠綠的枝葉,風吹的瑟瑟作響。滿樹碧華搖晃,他藏在樹影中,卻還是一眼被杜雲停分辨出來。
他轉了方向,朝著那影子大步走去。
“顧先生?”他輕輕叫了聲,終於含了笑意,“不走?”
黑影一怔,緊接著,惡鬼的顏色逐漸深濃,就在這樹下顯了形。
儼然就是顧黎。
這個角落沒人,杜雲停索性走近了,“我就知道顧先生會跟過來。”
顧黎沉聲問:“你知道?”
杜慫慫目光無辜,“婚都結了,我當然得知道我夫君叫什麼啊。”
惡鬼沉默了半晌。
這麼說……
“是這樣的,顧先生,”杜雲停誠心誠意和他建議,“下一次切換馬甲的時候,記得要換個名字。”
“……”
“不然容易露餡。”
“……”
顧黎問:“早知道為何不說?”
杜雲停發自肺腑道:“我以為顧先生喜歡角色扮演。”
不然,哪兒有正常人切馬甲名字都不改的。
又是片刻靜默。
鬼王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老臉都掛不住,想想自己來回吃的醋,拔腿就走。
杜雲停跟在後頭,目光慈愛。
個千年老醋壇子。
他喊:“顧先生——”
顧黎腳步更快了,很想當眾給他攢個閉嘴的大火球。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爽完了,揭掉馬甲!
顧先生:……
臉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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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腦洞,猶豫是要寫進正文還是番外。
慫慫是弱雞獄警,顧先生是讀心術大佬那種,要是正文的話就是下一個世界,要是番外的話就是正文完結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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