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顧黎的身份,動用下高級權限,輕而易舉就能讀取它這麼個小係統的數據。就在那一秒間,杜雲停和係統的聊天記錄已經被暴-露完了。
【……】
杜慫慫忽然有點想死。
7777還在尖叫:【你玷汙了一整本新華字典!你以為他不知道?他心裡明明白白的!】
什麼農學啊,種地啊,翻船啊,拔蘿卜啊……現在可好,全暴露個一乾二淨了。
千言萬語,隻能彙成一句話:
——讓你浪!讓你浪!!!
半小時後,杜林又上了門,這一次還帶了東西。
他沒能在家裡找出那個不成器的繼子,欲要派人出去找,方才發覺他對於杜雲停半點也不了解,全然不知道對方可能會在何處。家裡被派出去的傭人如一群無腦蒼蠅,最後隻能給杜二少幾個狐朋狗友打了電話,朋友都說不知道。
杜林沒辦法了,隻好放下臉麵,再登一次門。
顧家如今的發展如日中天,顧黎更是個難得一見的商界天才,杜林不願真結下仇。
他心裡存著氣,待管家將他迎進去,便問:“顧少可回來了?”
老管家並未回答他這話,隻扭頭喊人:“給杜總上茶。”
杜林喝不下去茶,隻想著解決眼前這事。他摸出手機,從裡頭找出杜雲停電話,又打了一次。
這一回電話仍然沒有接通,但他聽見了鈴聲從外頭響起來。再扭頭一看,一個手機被從二樓窗子裡扔下,掉進草叢裡去了。
杜林一愣。
那手機顏色鮮亮的很,挺少見的騷-紫色,他印象之中,隻有他那個繼子用這個顏色。
為了這,他還訓過幾句。
“……?”
他扭頭看看管家,管家倒是麵不改色,吩咐人去將手機撿起來。杜林心裡頭存著疑惑,也走到窗邊看,說:“這——”
“顧先生,手機……”
他驟然聽見了聲音,就在他頭頂上。
二樓書房的窗戶並沒關,說話的人又被抵在窗邊,聲音因此聽的極清楚。那音色裡含著委屈,跟躺在地上耍賴撒嬌的貓一樣,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
緊接著是顧黎的聲音,淡淡的,卻不容置疑,“專心。”
杜雲停好像哽咽了兩下。
“可我沒法接受這麼多融資——”
太多了,不是他這種小成本生意能容納的!
他一直以為百分之七隻是任務世界裡頭的,可為什麼現實世界裡也是百分七?!
顧黎按住他,倒好像微微笑了聲,“談生意就是談生意。”
他手慢慢下滑,額頭滑下了滴汗,身上西裝倒仍舊齊整,隻有領帶被扯開,微微露出點喉結。
“生意場上,不存在心慈手軟。”
杜慫慫兩眼一翻,感覺要完。
底下杜林聽著這動靜,又是心驚又是肉跳,問:“犬子在上頭?”
管家麵上顏色絲毫未變,隻道:“您不用擔心。”
杜林眉心猛地蹙起,說:“胡鬨!雲停不是談生意的料子,怎麼能真和顧少說這些——他在哪裡?我這就帶他回去!”
他沒聽見那些更不同尋常的聲響,就算是聽見了也沒有朝著那處想。顧黎是什麼人?他全然不覺得會被杜雲停打動。
反倒是杜雲停被扯著打一頓,這樣的猜測更為真實可信。
杜林誤以為繼子是在上頭頂撞了顧黎,這會兒在挨打,不然怎麼哭腔都冒出來了。
這要是再得罪了顧黎怎麼辦?
他越想越心焦,一轉身就要上樓,卻被管家攔著,擋在前頭。
管家沒什麼多餘的話,隻重複道:“貴公子無事,請杜總不要擔心。”
他頓了頓,聲音忽的有些意味深長,“等事情了結,貴公子自然會回去。”
杜林還沒明白這個了結是什麼了結。
沒人給他再多做解釋,管家也不再給他上茶,隻揚聲道:“來人,送客!”
幾個傭人都彬彬有禮做了送客的手勢,杜林坐不下去了,隻得站起身。他一麵朝外走,一麵仍舊不受控製地擔憂。
了結?……怎麼了結?
顧黎若是當真發了怒,會不會對他的生意下手?
杜林回了彆墅,眉頭仍然未鬆開。他瞧見蘇荷已經起了身,正端坐在客廳沙發上,顯然也是聽說了杜二少離家出走的消息,神色隱帶擔憂。
杜林看不得美人蹙眉,卻也著實沒什麼好聲氣,道:“沒丟。”
蘇荷說:“找到了?”
“找著了,”杜林愈發煩躁,“在顧黎那兒呢。——說是等事情辦完了,就把人放回來。”
他看眼蘇荷,終究是忍不住道:“你看雲停這,辦的都是些什麼事!他就算是再不正常,也不應該去招惹顧黎——現在可好,要是顧黎記了仇,之後他準備吃自己?喝自己?”
蘇荷細白的手指搭在了一處,說:“顧少那兒?”
她仿佛根本沒聽見杜林擔憂生意的那些話,隻問:“顧少為什麼將雲停留下?”
“我哪兒知道?”杜林將西裝外套脫了,皺眉道,“就憑他當時湊上去親的那一下,顧黎把他腿打斷都可能。”
那可是顧黎,不是其他人。顧黎向來不是什麼好性子,在生意場上不近人情,手段雷厲風行,平日裡也是如此。他身家顯赫,模樣又如此出挑,倒也不是沒人動過商業聯姻的念頭。
隻是這些念頭在顧黎那兒,連一日也沒存活過,就悉數被抹殺了。
顧黎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腦子裡像是根本沒有那根弦。無論是富家女,小明星,嫩模,學生妹……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真懷了這心思,反倒會被他打壓下去。
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平日裡酒場宴席上喝個酒,帶個女伴,都是再正常不過。唯獨顧黎獨來獨往,從來不曾見他身邊有過其他人,永遠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長此以往,倒有人說他是個冷冰山,和尚心。動不了心,移不了情,就跟那廣場上立著的雕像沒兩樣,注定沒法知道這情-愛的好處的。
說的再直白點,就是性-冷淡。
這麼多年,杜林也就聽說自己繼子大膽成這樣,居然敢湊上去,強親一口——
說真的,當時杜雲停沒挨打,已經很讓他驚訝了。
蘇荷未吭聲,杜林看她一眼,從她臉上讀出了些許擔憂。
“沒事,”他終於說,手搭在了蘇荷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我明天再去一趟。你彆擔心,嗯?”
他是當真喜歡蘇荷,若是不喜歡,也不至於費了這樣多的心力與人在一處。
蘇荷眉宇間那一縷憂愁仍然未曾散去,隻點了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明天雲止也回來,”杜林說,“讓他和我一起去。”
他在心中歎了一聲。
隻怕這麼一遭,把之後和顧家合作的機會都給斷送了。
偏偏還不能與蘇荷說,不然,倒顯得他這個繼父不近人情。
不過話說回來……
杜林回憶起聽見的動靜,著實又有些想不明白。
杜雲停和人談合作?
就杜雲停那樣……能談什麼合作???
他不知道,杜雲停的那一點小生意成本這會子都快敗光了。
他這時候才知曉顧先生記仇的很,可能是因為剛剛讀取了7777的記憶,一詞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背出來。
尤其是農學那幾段,背的相當熟。
杜雲停其實不怎麼想聽,因為太羞恥了。可顧先生按著他,又是意味深長一笑。
“想滴灌?”
“……”
杜慫慫抖如糠篩,連連搖頭。
“不想,不想。”
“想澆花?”
杜慫慫聲音更高,扯著已經啞了的嗓子道:“不想,不想!”
他手環住男人脖子,終於示了弱,臉在男人胸膛處的衣服上蹭了蹭,小聲道:“已經不能澆了,要被澆死了……”
他隻是株嬌花,禁不起狂風暴雨。
杜雲停心說,我是需要憐惜的。
男人的手拍著他後背,一下接著一下,未對他這一句話發表什麼意見,隻是被他這樣撒嬌,眉宇之間又緩和了不少。起初顯得稍稍有些暴戾的情緒,如今卻儘數緩和下來,隻把失而複得的人緊緊抱在懷裡。
他們就靠在窗前,杜雲停慢慢有些困倦。他趴在男人肩上打了個哈欠,目光朦朧著朝外看,卻驟地頓了頓。
他從這個角度,竟然看到了自己常去的庇護所。
——那個平日裡並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在第二層居然被看得清清楚楚。
杜雲停微微一怔。
這是……
男人撩起他一縷額發,在他額頭上將嘴唇印了下。
“發現了?”
杜雲停的心忽然有些砰砰跳,他道:“什麼?”
顧先生望著他,驟然移動了椅子。他抱著杜雲停換了個方向,兩人便一同望著下麵,陽光已然一點點收起了熾熱,那裡隻剩下昏暗一團的樹影,籠罩著角落。
“你經常來這裡。”
杜雲停張張嘴,想問他怎麼知道的。他隱約有了猜想,卻並不敢說出來,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可顧先生卻抱緊了他,說:“對的。”
杜慫慫猛地一震顫。
他被男人攬在懷裡,萬般憐惜地去親吻他——那吻那樣柔和,好像稍微用力些,便能讓杜雲停碎了。
男人低聲說:“乖寶……”
這個熟悉的稱呼,讓杜雲停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他努力眨了眨眼,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手拽著男人的衣袖,像是忽然之間一腳踏進了糖罐子裡的孩子。
這是夢嗎?
若是夢,那這當真是最美的夢了
“——我一直,在看著你。”
我看了你好久了。
顧黎還記得初見杜雲停的時候。
他自有了人形之後,在這小世界中也有了身份。依照主神的話說,這也叫體驗人生,為的是之後更好地完成任務。
隻是顧黎平日裡要忙的事多,雖然有了身份,實際上也並不怎麼在這副軀體裡待。更多時候,這身體中,不過是一個獨立運行的數據係統。
那一天是個例外,他難得有了休假,坐在後座,車子匆匆從大道拐入。他瞧見拐角處有幾個孩子,像是要做什麼壞事,聚在一起晃蕩。
顧黎這個名字,從小到大都是家長嘴裡頭念叨的好學生的典範,院子裡的孩子都怕他,瞧見是他簡直是老鼠見了貓,頓時像鳥獸一樣一哄而散。
前座司機說:“又是趙家那幾個,肯定是又堵人了。”
顧黎眉心微微一蹙。
司機是跟顧家久了的人,對這彆墅區的情況也都了解,隨口說:“趙少聽說脾氣不太好,學校裡頭也打過幾回人。看這架勢,說不定在這兒也欺負彆人呢。”
後座的人沒接話,司機也不意外,這時候的顧黎尚且才二十出頭,可已經相當有上位者的威嚴了。司機在顧家時間挺長,也算是見多識廣,可在顧黎麵前,卻總莫名覺得壓製,說不出什麼話來。
方才那兩句,是這一周他和顧黎說的唯二兩句了。
他往前開了點,即將到達顧家大院,卻忽然哎了一聲。顧黎把眼睛抬起,聽見他說:“顧少,這邊居然還有一個。”
顧黎頓了頓,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見窗外還蹲著一個。
那是個要更瘦小一點的小孩。他看起來已經十幾歲,但不知是因為瘦還是因為臉小,縮在樹影裡時,幾乎讓人看不見。從顧黎的角度瞧去,能看見他白生生的臉,輪廓不太像個男孩子,倒有股子豔麗的意味。
司機車速放慢了點,瞧見顧黎像是對這孩子感興趣,便解釋:“這應該是杜家的繼子。”
出乎意料,後座的人居然給了他回應,“嗯?”
司機忍不住一怔。待緩過神,忙與他解釋:“杜總剛剛娶了新太太。這應該是新太太帶過來的兒子,我當初瞧見過這位新的杜太太,和這位像是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
他忍不住又嘖嘖了兩聲,都是美人。
隻可惜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
富二代們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處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發戶不怎麼入得了他們的眼。
他們和杜家繼子,天生就不是一個圈、一條水平線上的。
又怎麼會有什麼好臉色。
顧黎聽著這些,眼睛也朝著那處一瞥。少年濃密的眼睫垂下來,悶聲不響地縮在角落裡卷褲腿,沒什麼表情。
他將目光移開了。
那是杜雲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歲。
十二歲的杜雲停沒什麼怕的。他不怕被說,也不怕被罵,他練出了一雙隻能聽見想聽的話的耳朵,練出了兩條能遠遠奔跑的腿。街坊鄰居都說,他不是什麼好孩子,小小年紀就會砸彆人家窗戶。
卻沒人說他為什麼要砸。杜雲停放學回家,清清楚楚聽見了他們嘴裡說著的都是什麼。
“真是可憐喲,老杜走了才幾年……”
“就說長成那樣的靠不住——這可就傍大款去了,回頭老杜孩子怎麼辦?那可是顆獨苗苗,有了後媽就有後爸——”
“靠著一張臉……”
杜雲停背著書包,悶聲不響從他們中間穿過。幾個碎嘴的街坊大媽分明看見他了,聲音沒往下降,反而說的更大聲了些。
她們拉住他,問:“你就要有後爸了,高不高興?”
杜雲停就低著頭,並不吭聲。那些人還沒放過他,仍然追著問:“你媽帶你住大房子——”
杜雲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來,挺漂亮的一雙眼直直看著麵前女人,說:“劉嬸,你彆急,我知道你以後肯定也想帶你小孩住大房子。”
大媽臉色都變了,手鬆開,斥責道:“胡說什麼呢!你這孩子……”
杜雲停從他們中走過去,往前走了很遠,才回頭看了看。
半夜,他站在樓下,拿著兩三塊磚頭,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微微眯起眼,朝著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
哐當一聲響,緊接著是大媽驚慌失措的聲音:“乾嘛的?乾嘛的——怎麼回事?”
燈還沒亮起來,杜雲停已經躲到樓道裡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樓道裡頭,微微地笑起來,一抬頭,卻發現蘇荷就站在上頭。
他媽舉著個紅色的手電筒,長發攏在一邊肩膀上,靜靜地看他。
杜雲停還以為自己要挨訓,但蘇荷隻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凍著了。”
再有人說閒話時,蘇荷就親自上了門,客客氣氣與人商量:“您要是這麼看不慣,就先借我們一點錢,我要養孩子,給老杜家保一顆獨苗。”
被借錢的大媽臉都綠了,門關的一個比一個快。蘇荷挨個兒敲過去,自那之後,再沒人敢當著杜雲停的麵說什麼了。
她們隻是嚼嚼舌根,還不想真將自己的錢搭進去。
後來杜雲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臉,哪怕不怎麼看重這繼子,表麵功夫總得做的過去。杜雲停開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學校,有了許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
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風港。
不是杜林。
是顧黎。
顧先生。
光是念著這三個字,杜雲停就安了心。
他經常出現在顧家的這個角落裡,起初還擔心被人發現,後來意識到這角落偏僻,並不會有人找到這兒,便也放下了心。他常常在這兒坐著,一坐便是大半天,有時候揪揪草葉,發著呆,又或是將自己的耳朵貼在牆上,猜測著牆另一麵的男人都在做些什麼。
……會在乾什麼呢?
杜雲停想,一定是坐在書桌前,沉穩地握著筆的。
杜雲停極向往那樣的人。他早早地沒了父親,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帶給他半點安全感。蘇荷自己尚且是柔弱無助的,杜雲停不得不學著強硬起來,幫著她遮風擋雨,自然不可能從她身上得到安全感。
杜林這個便宜爹更不可能,杜雲停心中清楚的很,沒了蘇荷,他在這便宜爹眼裡,甚至不如一根稻草。
唯有顧先生,是個例外。
杜雲停很早就知道自己對這人的感情變了質,就像溺水之人尋到了最後一根浮木一樣,又是心存向往,想要死死地扒住,又害怕他無法接受自己這樣澎湃洶湧的情感,輕而易舉地斷掉。
他不知道,在他那樣想著男人的時候,男人其實也在透過窗子,從上而下地看他。
顧黎看他,起初隻是因為有趣。
杜雲停是個不老實的人,更何況那時年紀小,坐在那兒不管玩什麼都是玩的津津有味的。顧黎第一次從窗戶裡瞧見他時,他給兩群螞蟻之間建了座堡壘,簡直像一座小山。
後來,各式各樣的花樣開始從杜雲停手裡冒出來了。他逗這個,招惹那個,分明是愛乾淨的人,坐下時一定要將地麵擦一擦,卻偏偏喜歡去禍害蟲子或鳥,連麻雀也能被他嚇得連蹦帶跳。
顧黎還沒見過這麼鮮活的人,渾身上下都充溢著蓬勃的生命力,毫不遮掩的那種。
偶爾,杜雲停也會在角落裡做壞事。
比如偷偷摸摸地寫舉報信,告發欺負他的小孩在廁所裡抽煙……
更多時候,杜雲停是帶著傷的。
傷或大或小,小的時候不過是蹭破了皮,大時卻是連額頭上都是血。他若無其事在角落拿紙巾擦掉,又掏出隨身攜帶的粉餅,對著那傷口粗暴地蓋了蓋。額發被散落下來,他手微微一撥弄,恰恰好蓋住了傷口。
管家來為顧黎送茶時,也看見了。
他微微歎了口氣,說:“這其實是個好孩子。”
男人未曾答話。
管家又說:“恐怕是不想讓父母擔心……隻是傷口那樣處理,容易發炎。”
顧黎站在窗前瞧著他做這些,少年就像完全不知道疼,做的順手極了。哪怕痛的直吸冷氣,
遮蓋的動作也半點沒停頓。
管家知道男人對於旁人的事情都不上心,隻說了兩句,便也打算走。卻忽的聽見男人問:“他叫什麼?”
管家一怔。
“您是說——”
顧黎仍然注視著角落。
管家心中猜想被印證,道:“他應該是杜總的繼子,叫杜雲停。”
……雲停。
顧黎微微一點頭,表示知道了。他再低頭去看,心裡頭泛上了一絲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滋味。
係統本是沒有七情六欲的,不過是數據。顧黎甚至不知曉,這種情緒或滋味究竟從何而來——他隻知道,自己在看見少年這樣時,心中並不舒服。
不止是不舒服,甚至隱隱生出了怒氣。
隻是這怒意究竟該朝著何處去,他也不明白。但他在麵對杜林這幾個人類時,那情緒就像是活了,要從他心口上躥出來。
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克製住。
顧黎回家的頻率慢慢高起來,撞見杜雲停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直到有一次,他瞧見少年踉踉蹌蹌往角落裡去,雙方打了個照麵,少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神色一下子慌張起來,二話不說掉轉過身就走。
就那麼一瞬間,顧黎還是看清楚了。他腿上有傷,血浸透了牛仔褲。
“……”
顧黎眉頭蹙的更緊,隻盯著少年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
他忽的說:“王軍。”
司機應聲扭頭,瞧見老板盯著窗外,神情說不上究竟是什麼。
半晌後,顧黎說:“去。給他送點藥。”
彆墅裡就有常備的醫藥箱,司機拿了藥和繃帶,匆匆忙跑上前去,將東西遞了過去。顧黎在後頭看著,抿了抿唇。
他不是很能分辨這異樣的情緒。
他和那些老總們提起,說起他們的兒子欺負人。那些老總也不是不知道,隻是當眾這樣被說,簡直臉麵都丟了個一乾二淨。更何況有顧家的威信在,有人便訕訕表示,之後一定會好好教育孩子,不讓他們再出去四處滋事。
顧黎也不知道這是否有用,他本不該插手凡人事,但少年受傷的次數,的確越來越少了。
他漸漸少看到少年了。少年好像已經被接納,真正成了這圈子裡的杜二少。那個被欺侮到無處可去、隻能在他家牆外尋找到片僻靜地方當庇護所的少年,似乎已經被歲月抹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真正的富家子弟,玩車,玩花樣,身邊永遠圍繞著一群追隨者,
顧黎也慢慢恢複了尋常的生活。管理小係統,做生意……
他隻是仍然會不自覺地立在窗前。角落裡沒有了人,空空蕩蕩的。
他不知為何,心中竟然也有些空蕩蕩了。
這真是荒唐。——他是一個係統,又哪裡來的心。
顧黎往自己的數據庫裡塞了更多數據,又讓自己忙起來。他經常在各個社交場所聽見少年的消息,大多是不怎麼好的,伴隨著“不學無術”“一事無成”這樣的標簽。
沒人關心這孩子得費多少努力才能融入這個圈子,又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存活下去。那些苦難,沒幾個人看得到,他們隻看得到表麵展現出來的這些。
隻有顧黎知道少年聰明。在角落裡看書時,杜雲停的速度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類都要快。
他分明擁有超凡的記憶力,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是為了藏拙。
後來,顧黎接到了電話。
電話的那一端一發出聲音,顧黎便知道是誰了。——分明是少年。
可那聲音聽起來慌張極了,又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呼吸都是亂的。喊了一句“顧先生”,便半天無言,之後語無倫次問他考不考慮人壽保險,又問他是否願意投資商鋪。
顧黎聽了許久,聽見少年身份暴露了卻仍然結結巴巴,不知為何,自己眼睛裡頭也帶上了笑意。
他張張嘴,想要回答。可少年掛斷電話的速度太快了,連回答一句話的機會也不給他。
顧黎覺著有趣。
這孩子,心中到底想著什麼?
他忽的有些想去見少年了。他尋了個理由,準備去杜家拜訪,在杜家等了許久,卻都沒看見少年回來。
等來的是有人匆忙跑進門來,對著杜林和蘇荷說:“出事了,二少出事了——”
那一瞬間,顧黎的數據庫忽然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來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好在是沒有人注意他的,蘇荷睜大了眼睛,已經一頭倒在了地上;杜林抱著妻子,連聲喊人把蘇荷送醫院——
這會兒,杜家沒人去問杜二少到底出了什麼事。所有人都慌亂著忙著把蘇荷抬上車,隻有顧黎站在那兒,不知為何,腿竟然有些發顫。他扶著牆,慢慢走出門。
他第一次動用了自己的權限,尋到了人。他瞧見少年時,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底下是一大灘的血,兩隻手臂卻舉起來,在頭頂上比劃出了一顆心。
“……”
顧黎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他立在那兒,連一動也動不得了。
他好像被病毒入侵了,所有的程序都悉數崩盤,空蕩蕩的,什麼也沒剩下。他分明站著,卻半個動作也無法做,好像有一雙手,將他的什麼東西抽走了。
……怎麼會?
茫茫然中,隻剩下這一個想法。
怎麼會?
顧黎知道人類壽命短,但那些人,大多仍舊能活上七八十年。
可少年——少年才多大?
他不過二十出頭。……他就死了?
這樣,死了?
這是不在顧黎想象之中的,他怔怔地盯著人,直到警察問他:“你是家屬嗎?……請問,你是家屬?”
男人沒有回答,他已經無法回答了。
警察看了眼記錄,還想再問什麼,卻驟然在男人眼角看到了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亮亮的,轉瞬滴到地上去了。
顧黎不知自己是怎麼回的係統空間。但主神看見他時,顯然極為詫異,問他:“怎麼哭了?”
顧黎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濕的。
這就叫哭麼?
主神說:“你在哭。”
他又問:“怎麼了?”
顧黎沉默了半晌,向他說:“我想請您幫一個忙。”
主神微微露出了個訝異的神色。
顧黎把少年的名字說給他聽。
“他該有機會。——他不該這樣死去。”
主神一麵聽,一麵打量著他的神色,最終緩緩道:“我能幫你。”
顧黎心神一鬆。
“但,”主神又道,“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嗎?”
“……”
這個問題,顧黎回答不了。
主神說:“你也該去試一試。你會找到答案的。等你徹底明白答案的那一天,我會讓他再活過來的。”
於是顧黎自己也進了係統。他在那裡頭一次次遇見這個人,從春,到夏,到秋,到冬。
他終於明白,自己那樣的情緒究竟是從何而來——答案是如此明顯,他甚至不明白之前為何一直未能看出來。
他獨一無二的乖寶——
他心甘情願,做他一輩子的庇護所。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就和我男人見一麵,花了我半個月……你們這些人,真不懂得談戀愛的人的心情。[○?`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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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放一點,剩下的存稿明天放,因為我喜歡斷到這裡_(:3∠)_
十萬是不可能的,這十五天,我給自己放了好幾天假……
但說好的免費贈送的世界會有噠!已經寫了幾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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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重感冒加低燒頭疼欲裂的作者。早點睡,晚安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