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彆來無恙 北南 10456 字 9個月前

行李打點好, 莊凡心昨夜未合的眼睛布滿血絲,澀,脹,還有點痛, 走到陽台小立片刻, 仰頸觀天卻得不到什麼安慰,倒想起某句詩, 無計問行雲,黃昏空掩門。

莊凡心洗了把臉, 趁夜未至去那間珠寶工作室一趟,冠冕他做好了,隻不過輔料、損耗等雜項剛理清賬目, 付了款, 這才能錢貨兩訖。

工作室的師傅連連稱讚,那東西怎麼好, 設計如何精巧, 恨不得誇出一朵花來,莊凡心笑笑, 實在騰不出客套的心力, 說句“謝謝”便告了辭。

物件兒裝在箱子裡, 挺有分量,莊凡心一路抱回家, 進門碰見莊顯煬,問他, 快遞麼?他含糊地“嗯”一聲,回房間鎖好門,自閉似的,周遭沒了旁人才能放鬆。

他跪在床邊,箱子也不管臟淨就擱床單上,拆開,裡麵一張塑料文件袋,裝的是他拿去的畫稿和電子掃描圖,東西用盒子另裝著,掏出打開,他一刹那有些眼熱。

這尊冠冕的模樣早已爛熟於心,畫了百張圖,大大小小又修改百餘次,一邊等顧拙言回來一邊緊鑼密鼓地製作,到如今,莊凡心閉上眼都知道每一顆海玻璃的形狀。

深深淺淺的藍色冠冕,如一座環形島嶼,在白色床單上顯得尤為乾淨。

莊凡心伸出指尖觸碰,涼涼的,尤嫌不夠,張開胳膊環抱在懷裡。他已無多餘思考的精神,腦中流沙混沌,隻知道,他等不到三月了,顧拙言的十八歲生日他注定會缺席。

忍耐幾個鐘頭,此刻思及“顧拙言”三個字,莊凡心瞬間被打回原形,痛苦,無望,倚著床縮成一團瑟瑟難安。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他已經琢磨不動了,也許會悔青肝腸,也許會抱憾終身,但他當下尋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薛茂琛是為顧拙言好,他信,那他就答應。

莊凡心捂著腦袋,心思渺茫,一百米之外的薛家是何種情形?顧拙言退燒了嗎?會怨他,恨他?

樓下引擎發動,有人來看二手車,莊顯煬帶買主上街試駕,趙見秋敲敲門:“凡心,行李收拾好沒有?”

“好了。”莊凡心答。

趙見秋說:“我裝了些花草,你陪我給薛爺爺搬過去。”

家裡的花園太繁茂,尋常人不懂門道,趙見秋便七七八八地分一分送給鄰居。洋水仙,紫掌,大株大株的葡風,莊凡心一趟一趟搬到巷尾,薛茂琛也不懂這些,他搬完幫忙一一栽種。

直弄到深夜,莊凡心洗洗手回家,臨走不停地朝二樓張望,薛茂琛送他到門口,拍他的肩:“拙言還有些燒,在睡覺呢。”

莊凡心收回目光:“我辜負他了。”

“這不是辜負,是成熟。”薛茂琛說,“雖然是爺爺逼著你,要求你做的。”

“爺爺,”莊凡心很怕,“他會不會恨我?”

薛茂琛哄他:“過些日子他會明白的,我找你說的那些話,我也會一字不差地告訴他。”

莊凡心轉身走了,不到一百米的距離走得他筋疲力敝,兩天一夜未合眸,這會兒塵埃落定,回天乏術,他散了瞳孔亂了步伐,登床抱著那份生日禮物,睡了。

海玻璃硌著肉,一腔冰涼。

這份禮,靈氣蓋過匠氣,情分濃於天分,叫莊凡心抱一夜焐得生熱,然而分手訣彆已成事實,好比暖陽照海,漣漪確動人,可深底裡的冷仍舊摧心削肝。

離開前的最後一日,一切俱已拾掇清,一家人拜訪了幾位好友作彆,擎等著明早啟程。莊凡心見了裴知,訴一訴前因後果,沒哭,腫著眼睛自顧自地笑,像極了病入膏肓回光返照。

當夜,莊凡心抱著箱子躲在小岔路,深呼吸,扮一副輕鬆大方的姿態,實則撥號的手抖動不停。他抑著情,腆著臉,給顧拙言打過去,許久才通。

“你好點了嗎?”一開口,莊凡心幾乎哽咽,“我有東西給你。”

顧拙言啞著嗓子:“既然分手了,我也不要你的東西了。”

“是我,”莊凡心急起來,卻是理虧歉疚的急,不敢高聲駁斥,隻能更可憐巴巴地補充,“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手機裡靜下數秒,漫長得像一個鐘頭,顧拙言說:“沒有提前幾個月送的生日禮物,我也不想生日那天看著它想你。”

十八歲的禮物送了,十九歲呢,二十歲呢。

莊凡心一遍遍懇求:“你出來好不好……我就在小岔路等你。”

顧拙言說,我不要,掛斷了電話。

仍是那隻野貓,也還是那塊青石板,莊凡心抱著箱子坐在上麵等,從九點等到淩晨,從淩晨等到天亮。

他沒有時間再等了,望一眼薛家的大門,鎖著,顧拙言不會出來見他。這份沉甸甸的禮物變得多餘可笑,他分的手,他喊的停,何苦非逼著人家收他這破冠子。

莊凡心走到牆根兒下,揚手將整隻箱子投進了垃圾桶,激起一陣塵埃,垃圾桶蓋子落下便什麼都看不見了。

一百三十七張畫稿,十數張精確掃描圖,沒用儘的海玻璃,他全部都丟了。

叫好的車等在門口,行李箱全部裝完,鎖好門,一家人即將離開榕城。顧寶言抱著莊凡心的大腿哭嚎,莊凡心俯身抱她,悄悄地說,小妹,替我告訴你哥哥,對不起。

多濃烈的不舍終會化成一縷灰白的尾氣,幾秒鐘就散了。

車屁股拐出巷子,早已瞧不見,顧寶言拉著薛茂琛的手還在哭,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掉,忽然,顧拙言從巷尾衝出來,略過他們,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年關將至,機場比平時人多,等行李和登機牌都辦好,莊顯煬攬著妻兒去安檢處排隊。他感慨道,要走了,畢竟生活許多年,真到這一刻還是不免難受。

趙見秋笑問:“兒子,怎麼一路都不吭聲?”

莊凡心擠出個笑,不知如何回答,走到安檢隊伍的末尾,他假裝翻找身份證來逃避父母的調侃。

恍然間,他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身後遠遠的,有人大聲地喊,莊凡心。

顧拙言帶著高燒的虛汗奔來,人潮熙攘,他一聲聲喊得聲嘶力竭,跑到安檢口附近,他終於看見了莊凡心的身影。

“——莊凡心!”他刹停在原地,“回來……”

莊凡心衝出隊伍跑到顧拙言麵前,他伸手擦拭顧拙言額頭的汗水,對不起,對不起,重複不停地說。

顧拙言垂眸看他,已無通話中的冷硬,僅餘最後的理智:“到那邊,好好照顧自己。”

“你也是。”莊凡心道,“我所有的擔憂都是錯的,你的愛慕者,你的父母家庭,我以為會有一日橫生出枝節,但你每一處隱患都抵抗住了,到頭來懦弱反悔的人原來是我。”

顧拙言抱住他:“我真的恨你,恨了你一天一夜。”他微微閉目,蹭著莊凡心柔密的發絲,“你上車一走,我就隻剩下害怕。”

莊凡心抽泣著:“我真的喜歡你……我想告訴你如果我爺爺好了我就回來……彆的都不要……我什麼都不要了……”他泣不成聲,語句混亂,“但我不能……不能再隨便承諾了。”

莊凡心已沒有幾分勇氣和信心,最後一句,他那麼小聲地說:“如果你喜歡了彆人,我也會祝福你。”

顧拙言擦掉他臉上的淚,卻擦不儘,時間不早了,莊顯煬和趙見秋在後麵喊他。“莊凡心,你記不記得。”顧拙言道,“那一次在畫室你求我當模特,說會答應我一個條件。”

莊凡心點點頭,他記得,但顧拙言始終沒提過。

“我現在想好了,你必須要做到。”

“以後無論怎麼樣。”顧拙言貼住莊凡心的耳畔,“不要忘了我。”

他們早已引人注目,莊凡心點頭答應,後退開,向顧拙言揮了揮手。然而一轉身,他望著莊顯煬和趙見秋,遲鈍兩秒,扭身衝回顧拙言的麵前。

眾目睽睽的人潮中,莊凡心攀著顧拙言的肩膀吻了上去。

他膽小,怯懦,優柔寡斷,這是他最勇敢的一刻。他要告訴他爸媽,他在這裡有一份牽掛,永遠也不會忘記。

唇齒分開,莊凡心道了再見。

轉過身走向安檢隊伍,他終於崩潰地放聲嚎啕。

莊凡心離開的當天下午,顧拙言高燒四十度進了醫院,斷斷續續一個星期才康複,之後,薛茂琛主動提出讓顧拙言回去,顧士伯和薛曼姿也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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