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2 / 2)

彆來無恙 北南 10456 字 6個月前

榕城已是傷心地,趁著寒假,顧拙言和顧寶言辦了轉學,兄妹倆一起回了家。春節待在顧家大宅,薛茂琛和顧平芳品酒論道,登門拜訪的小輩後生幾乎踏破門檻,總之很有年味兒。

顧拙言卻是懨懨的,整日悶在自己的獨棟彆墅不露麵,偶爾出來遛一遛邦德,立在草坪上便犯起癔症。彆墅的門設在北側,一麵純玻璃,進門是十幾平的玄關,他坐在門後的沙發上換鞋,經常換完就一動不動地坐著。

蘇望、陸文和連奕銘來找他,打球,玩遊戲,躺著不動乾聊天,看似熱鬨,其實他沒有絲毫念想,隻一味遊離在外。

顧拙言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才脫敏,然後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幾乎放棄了社交,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學業中,新的學校也有他出櫃的流言,久而久之,關於他的緋聞被更新覆蓋,隻變成他的成績如何好,競賽獎項如何多。

顧士伯和薛曼姿也發生一些變化,他們沒再回避過兒子性取向的問題,會客、閒聊,哪怕是光鮮的交際,當話題不小心提到那方麵,便大方承認,不覺丁點難堪。

漸漸的,顧士伯陪顧寶言看完了一整部動畫,雖然看完才得知,顧寶言背地裡跟保姆說,我都幾年級了還看動畫片,成全我爸的父女情好累。

這個家裡開始有一些溫度,一些啼笑皆非的瑣事,父子倆近半年沒吵過架,隻薛曼姿發過一次脾氣,是因為發現顧拙言學會了抽煙。倒也沒發作起來,顧士伯替兒子開脫,抽得不凶就隨他去吧。

顧拙言也記不清是哪一刻形成的習慣,第一次抽是在榕城的天中,小角落,他找籃球隊那幾個人討了一支。第二次是幾個月前,突如其來的感覺,像被纏匝得太緊急於尋個豁口,他找家裡的園丁要了一支,一邊抽一邊聽對方講家裡各種花的花期。

他問,能種榕樹麼?

對方說,北方不太好種。

噢,顧拙言點點頭,抽完走了。

後來他開始自己買煙,有時候萬寶路,有時候雨花石,不拘於什麼牌子,偶爾在路邊的小超市隨手拿一包就抽。他也沒什麼癮,可能隔十天半個月才想起來抽一支,尼古丁的味道他並不眷戀,貌似隻為了吞吐。

吹出一口白煙,四肢百骸跟著徹底放鬆。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顧拙言就算找八十位名師輔導也會空閒幾天,他和陸文去吃潮汕牛肉鍋,抽瘋,吃完回家跟著煮飯的阿姨學廚。

顧拙言曾經高傲地說過,聰明的話,沒有什麼學不好,但在學習煮飯這件事上,他破天荒地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懷疑。擇菜練了三天,切菜練了一周,手指上的紗布纏了整整十天。

有個人說,希望喜歡的人為他煮飯,不嫌棄他挑食。

顧拙言念叨這句話,冒著氣死阿姨的風險,紮在廚房學會幾道拿手好菜,甚至學會切蓑衣黃瓜。

那個人還說,希望喜歡的人陪他看喜歡的電影。

顧拙言找幾部影片苦練,自己看總是困,便帶顧寶言去電影院看,請連奕銘他們看,票根積攢了一厚遝,他終於能完整地看下來那部《甜蜜蜜》。

一進入高三,顧拙言著手準備留學事宜,顧士伯和薛曼姿變得緊張,旁敲側擊地問他打算去哪兒?

他說,美國。

薛曼姿率先坐不住,卻沒明令禁止,像個婦女主任似的耐心勸說,什麼學業不要受被感情左右,無緣的人不要抓著不放,受過一次傷,可不要受一場更疼的。

顧拙言道,已經分手了,他知道分寸。薛曼姿將信將疑,他講得更明白些,一次都沒聯係過,音容笑貌都隻剩個影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顧士伯沒那麼多說辭,隻一句,畢業必須回來。

顧拙言痛快答應,家裡的公司,他的至親好友都在這兒,回來是必然的。反之,他也終於理解去年分開時,對方的難處。

眾人皆道時光飛逝,顧拙言卻覺得緩慢,高三的下學期,春天一過,他才覺出點熬到頭的滋味兒。

六月初夏,考生奔赴考場應戰,顧拙言的座位是靠著窗的最後一排,陽光灑進來,他隱約看見一幅場景,大門前,站著個明眸皓齒的小卷毛。抬頭望向第三排,那顆圓圓的腦袋又在和同桌偷偷說話,商量中午吃不吃煲仔飯。

開考鈴聲一響,顧拙言提筆,耳邊似有人說,考不好也沒關係。

高考結束是漫長的暑假,顧拙言一邊等成績一邊學日語,蹉磨到八月,邦德熱得不願意動彈,天天趴在空調房裡睡覺,他也不抽煙了,還不如來一支冰棍兒痛快。

桌上散著幾所名校的資料,顧拙言剛洗完澡,坐在桌前隨手拿一頁扇風,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他悠然地喘了口氣。

嗡,手機在桌麵上振動,很吵。

顧拙言拿起來,估計是陸文找他出去玩兒,或者是同學相約聚會,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刻他定住,鼻腔應激性發酸。

來電顯示——莊凡心。

一年零七個月了,他們一年零七個月沒有聯係過。

沒有落在紙上見字如麵,沒有節日祝福的短信,沒有煲過一通電話粥。他們擱置著彼此,在冷熱起伏的一年多後,此時猝不及防的,顧拙言幾乎握不住手機。

他按下通話鍵,手機向耳朵貼近,心臟跟著怦怦狂跳。

“是我。”莊凡心的聲音傳來。

顧拙言壓著舌根:“嗯。”

“你過得好嗎?”莊凡心問。

這句話疏離得難以想象,提醒顧拙言他們遠隔著海洋,他回答:“挺好的。”他想拉近一些距離,伸出手,指尖碰到桌上的資料。

“顧拙言。”這時莊凡心說,“我在這裡,有喜歡的人了。”

顧拙言吞咽一口虛無:“什麼?”

莊凡心說:“是和我一起念設計的同學,我和他很談得來,上個月我們在一起了。”

顧拙言胸膛起伏,感覺心口被紮了個洞,他竭力維持著冷靜以及脆弱的體麵:“分手了,和誰在一起是你的自由。”

殊不知莊凡心對他的宰殺還沒有結束。

“他不希望我留著前任的聯係方式,所以。”莊凡心頓了頓,“祝你以後一切順利。”

顧拙言放下了手機,他在巨大的茫然無措中掙紮,久久難以回神。莊凡心說了什麼?和彆人在一起,那他又是什麼?

他重新打開通話記錄,撥出號碼,卻已經無法接通,點開聊天列表,也已經找不到莊凡心的頭像,所有的聯係方式,曾經的班級群,一切一切都沒有了莊凡心的存在。

隻一分鐘時間,莊凡心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

顧拙言慌得發抖,不停地撥號,不停地按通話鍵,他把手機貼在耳邊絮絮地叫莊凡心的名字。莊兒,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我學會煮飯,等著你驗收我的廚藝,我還克服了看電影就犯困的毛病,以後我可以陪你看你喜歡的電影。

學校我申請好了,等我過去,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麵。

我沒有一刻放棄過,我一直在等。

你在機場答應過我,不會忘了我,為什麼你又沒有做到?

莊凡心,回來,彆這麼折磨我,回來……

顧拙言不停地說著,沒來及說的,埋在心底沒機會說的,一字一句全部說了出來。視線變得朦朧一片,盈滿滑落,原來是他在哭。

然而那麼靜,沒有人回應,什麼都沒有了。

莊凡心消失得乾乾淨淨,已找不到一絲痕跡。手一鬆,手機摔在地上,顧拙言靠著椅背逐漸放空。

仿佛他從沒去過榕城,不認識莊凡心。

沒有在麥當勞裡陰差陽錯,亦沒有修成正果,沒有教室窗台上的吻,沒有鼓浪嶼岸邊的追逐,沒有心動,沒有繾綣交頸,沒有在聖誕節的深夜許諾,他們要好一輩子。

……或許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一場夏夢,開始於那個八月終結於這個八月,其實是零星不剩的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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