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不短的頭發梳好了,有光澤的深棕色,襯著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睫毛扇動,他時不時看一眼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編輯好一封郵件按下發送。
莊凡心剛在倫敦的時裝設計比賽中拿了獎,走得急,此刻隻能通過郵件感謝旁人的祝賀,但他金尊玉貴的,隻挑選出自己大學老師的信件回複,其他掃一眼就扔進了垃圾箱。
門鈴響起,他開門迎進裴知,十分精神地打招呼:“早哈。”
裴知拖著行李箱,要去外地,走之前過來一趟,問:“這兩天想怎麼安排?”
莊凡心答:“去silhouette啊。”
“今天就去?”裴知驚訝道。
莊凡心說:“哥,我來上班的,不是來旅遊的。”
silhouette最初是莊凡心和裴知年少時的幻夢,他們喜歡設計,約定將來共同創立一個時尚品牌,莊凡心負責珠寶首飾,裴知負責服裝,名字就叫做silhouette。不過呢,未來的確無法預料,莊凡心因某些原因改念服設,裴知更是一腳踏進娛樂圈,已是圈內小有名氣的造型師。
今早拖著箱子是要進組了,負責美指,十點鐘的飛機。
莊凡心眉目含春地瞄一眼:“你法律上的哥哥演主角麼?他紅麼?”
裴知年少時的那位學長,程嘉樹,在美國念書時被挖掘做模特,靠臉小紅一把,回國後被娛樂公司一簽,拍戲做演員倒是大紅一場。如今小三十的年紀在圈內風頭正盛,口碑人氣都不錯,用句時髦的話講叫“未來可期”。
莊凡心斂目低笑,反正他是不敢期待未來的,還要燒香拜佛祈禱未來彆再給他搞事情。這些歲月中發生了太多,念完服裝設計,他一邊工作一邊修了美國藝術史,之後在紐約定居一年多,工作幾乎占據他生活的全部。
他一向優秀,這些年的履曆也愈□□亮,此番回國實在是因為裴知訴苦訴得他耳朵生繭。裴知求他回來,他考慮了三個月,最終在和對方委屈的通話中答應。
silhouette是裴知大四那年注冊的時裝品牌,程嘉樹投了一部分錢,算是二人合夥。一開始裴知專心做設計,他的性格也不喜歡燈紅酒綠的娛樂圈,算是為感情犧牲才逐漸涉足。後來他和程嘉樹的名氣幫silhouette快速發展,公司做大,但他越來越無法兼顧。
裴知最不想的是silhouette的設計質量下滑,他需要幫手,因此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莊凡心。此外,他實在繁忙,公司的管理層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越俎代庖,掌控著風向,快要把他這個老板給架空了。
莊凡心聽過,那位不太好對付的總經理叫程嘉瑪,是程嘉樹的親妹妹。
不自覺的,莊凡心腦中蹦出一個小女孩兒的剪影,像一寸老舊的膠片。他很快清醒,半玩笑半譏諷地說:“小姑子篡權,她親哥知道麼?”
裴知攤手:“程嘉樹他媽恨我好些年了,總是鬨,便以程嘉瑪在silhouette工作為條件,各退一步。我覺得沒什麼,女孩子畢業找工作不容易,她也挺能乾的,於是就答應了。”
誰料程嘉瑪一開始進公司做眼線,有個風吹草動便報告給皇太後,久而久之野心漸大,說服程嘉樹讓渡了股份,如今更是把silhouette當成了一塊沾親帶故的肥肉。
程嘉樹的演藝事業都有得忙,一向不理公司的紛雜,何況那是親妹妹和親媽,裴知也不想讓對方夾在中間心煩。
莊凡心微微側身,不想讓裴知瞧見他冷漠的表情,這份冷漠也不是衝裴知的,純粹是有感而發。少年時不顧一切反對要在一起,在一起又如何,如今犧牲退讓吞咽多少委屈,沒準兒哪天就落下最後一根要命的稻草。
還想到他自己,他曾擁有為他退讓、抵抗、不顧一切的人,到頭來,被他拋下、放棄、欺瞞。他太惡劣,他根本就不配。
轉回臉,莊凡心收拾好情態,冷漠已無,甚至是笑著問一句仿佛無關痛癢的話:“你想讓她滾蛋?”
裴知沒想過:“她是程嘉樹的妹妹,我隻想以設計為重。”他歎口氣,“凡心,那時候以為長大就能自己做主,處理好一切,原來還是不行。”
莊凡心抿抿嘴,他許多年不曾口出抱怨,因為知道沒用。silhouette是他和裴知的一份年少情懷,但他也無意感慨抒情,拿上手機和包,他直截了當地說:“你該去機場就去,把公司定位給我,我現在就要過去。”
裴知忙道:“你誰都不認識,自己去怎麼行?”
“有手有腳,為什麼不行?”莊凡心抬抬眉毛,不容置喙。
裴知看著莊凡心,霎那的恍惚,麵前的摯友姿容未改,歲月不曾在他的嘴角和眼尾留下一條皺紋,甚至更精致、漂亮和體麵。
可那雙眼睛中再難尋曾經的爛漫無邪,取而代之的,是利落到不回頭的成熟,是才氣和名利加身的高傲,是錘煉成痂被疼痛洗禮後的堅強。
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份永遠無法填補的遺憾。
人都會變,都在變。
兩人在酒店門口分手,莊凡心上車,在路上又看了一遍silhouette的大致資料,抵達silhouette大樓時十點整,外屏是這一季的高級成衣廣告片,模特在倫敦比賽時剛見過,有點時差沒倒過來的錯覺。
出租車正要靠邊停,一輛帕加尼超跑從旁邊飛速駛過。
莊凡心進入大樓,一路刷的是裴知的卡,三分鐘後出現在silhouette設計部。他沒理前台小姐,徑自往裡走,看到裴知為他備好的辦公室便推門進去。
莊凡心故意沒關門,職員,設計師,這一層的主管,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欣賞。
主管問:“您是莊老師?”
昨晚被空姐叫同學,今天就成老師了,莊凡心點頭答應,待咖啡給他端來,一抹身姿嫵媚的倩影也翩然而至。
程嘉瑪一頭長卷發,帶著一撥主管眾星捧月般趕來,走近了,伸出手歡欣道,早聽小裴哥提過,但不知您哪一天回國,招待不周。
莊凡心伸手回握,也不講場麵話,隻是笑,聽對方一一介紹完幾位管理層,他毫無間隙地下了道逐客令:“人多空氣不流通,我想自己看看。”
程嘉瑪笑容可親,當即安排了助理,不可謂不周到。
人一走,僅剩下剛派的助理杵在桌前,莊凡心揮手散了散香水味兒,打開桌上的一冊文件翻看,隨口問:“進來的時候瞅見標誌,裁剪室和打樣室是在西走廊麼?”
助理杵在桌前:“應該是……”
“什麼叫應該?”莊凡心眼都沒抬,“中午之前把設計部人員名單給我一份。”
“啊?”助理回應,“所有人嗎?”
“你聽不懂中文?”莊凡心說,“還有,把三年內的所有設計資料整理給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整理……”
莊凡心一直沒正眼瞧對方,此刻不禁抬頭,隻見對方是個年輕男孩兒,細皮嫩肉的挺俊俏,但有些畏縮窘迫。
他皺起眉:“你新來的?”
對方點頭:“實習第三天。”
莊凡心陡然笑了,這個程嘉瑪,可以。他問:“你叫什麼?”
實習生回答:“我叫溫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