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恐懼
午飯後, 幾個孩子烏拉著出去玩兒了,沈明銳在和沈明發說話。
楊茜路過的時候大致聽了一耳朵, 好像是過了十五, 去年沈家的那件事就會有結果了。
沈明發就問沈明銳會是什麼後果,沈明銳就說有可能槍斃。
沈明發就抓著沈明銳讓他想辦法,畢竟是爹娘老子, 不能做的這麼絕,但是沈明銳不答應, 說一切都是按照規定來的,他也沒辦法。
楊茜聽了一會兒, 發現沈明銳應當沒有心軟的跡象, 就離開了。
昨天才在供銷社買了棉花,正好可以乘此機會縫一個被子出來, 晚上的時候就不用和沈明銳擠一張床了。
楊茜自己是個不會縫被子的,但是原主的記憶裡麵有, 楊茜就按照記憶裡麵的來, 先在床上鋪好裡子,然後放上棉花。
這裡有一個問題,原主的記憶裡麵,縫的被子的胎芯都是打好的棉胎, 規規整整的, 但是她買回來的是棉花,還沒有經過任何的加工,楊茜一時間就被難住了。
沒有處理過的棉花, 要怎麼辦?
楊茜看著邊上一袋子棉花發愁。
這個時候拿著棉花去找人加工打成胎芯,不知道時間上還來不來得及。
楊茜皺眉想了一會兒,決定去找黃草花。
黃草花這個時候剛剛處理完王秋雲和陳老太太上午的時候在東大塘撕|逼的事情,正皺著眉在家裡麵氣呼呼地捶著腦袋說這事兒呢。
見到楊茜過來,黃草花連忙收了話匣子,問道:“你怎麼來了,家裡出事了?”
最近生產隊來來回回就是那麼些事兒,不少都和楊茜家有關係,黃草花剛處理完上午的事情,還真擔心有人去楊茜找事兒呢。
楊茜搖頭,就說了縫被子的事情。
黃草花想了想說:“要說軋棉花,咱們生產隊還真沒有,得去井上村生產隊那邊,軋棉花倒是要不了多少時間,就是有點遠,一來一回,這一下午的時間都不夠,晚上還要圓燈,而且吧,你的手昨天才出了事,沈明銳不還說讓你彆乾重活,要不你先等兩天。”
楊茜:“……”
昨天胡說八道說手脫臼了,還真不知道害了誰!
楊茜頂著一腦袋的黑線,抿了抿嘴,隻能按照黃草花說的等兩天。
黃草花緊接著又和楊茜提起了去年年底的時候說過的辦集體產業的事情。
楊茜有些詫異,上次她提到過,但是黃草花卻以為她在胡說八道,還說她割資本主義尾巴,怎麼現在又提起這件事情了?
楊茜皺眉:“黃主任,你不是說不能那樣乾嗎?”
黃草花就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我事後偷偷和支書商量過,說實話,他也整天發愁呢,你說說這麼大一個生產隊,多少人等著要吃要喝的,就靠著老天爺,靠著那些地,說實話也不現實,這要是年景好的時候,大家夥還能過的好一點,這要是年景不行,就隻能餓肚子了。”
“再說前幾年鬨饑荒的時候,”黃草花停了一下又重新開口,說:“那時候,多少人餓死,餓的走不了路,趴在地上爬,就是地上掉的豬屎,都有人吃,這世道,難啊!”
楊茜也想起來了黃草花說的這件事。
說的是他們生產隊的一個半大小子,前些年鬨饑荒的時候餓的不行,隻能趴在地上爬,見到地上有掉了曬乾的豬屎,就直接吃了。
後來有人問他吃的是什麼,那人就說糠饃饃。
楊茜想了想,就說:“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黃草花猛地捶了一下腦袋,“我們這要是想到了辦法,也就不發愁了,這不是你去年年底的時候說過這件事,我和支書就商量了一下,想要問問你有什麼想法,再者說了,你們家沈明銳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到底比我們這些鄉下人有見實,你幫忙問問他。”
楊茜就說好。
幫上油崗就等於是幫她自己。
她以後要在這裡生活十幾二十年,當然是要給自己找到足夠的底氣,辦集體產業,絕對是一個好出路。
楊茜有和黃草花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往家去。
她回到家,想著被子是暫時沒辦法了,隻能把東西又都收起來,開始在屋裡麵琢磨其他的。
到了半下午,沈明銳和沈明發說好了。
楊茜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內容,但是看著沈明發眼眶紅紅的,也知道這場對話時沈明銳完全占據上風的。
沈明發進來和楊茜招呼了一聲,就說要回家。
楊茜沒有留,但是幾個孩子卻鬨開了。
家裡麵的幾個小孩兒不想沈文樹他們回去,沈文樹他們自己也不想回去。
非說晚上要一起打燈籠。
所謂的“打燈籠”是這邊孩子間的一個玩鬨的小活動。
每年的十五和十六這兩天夜裡,每家每戶的孩子都提著燈籠到外麵跑,或者約著其他孩子到處瘋。
楊茜知道這幾個小孩兒關係好,倒是也不想拘著他們,但是家裡麵現在明麵上也沒有被子和足夠的床,根本睡不下那麼多的人。
可是對著幾個小孩兒眼巴巴的模樣,拒絕的話,好像又有些罪惡。
楊茜下意識看了沈明銳一眼,沈明銳就說:“留下來吧,晚上我再把他們送回去。”
楊茜鬆了一口氣,就說好。
幾個小孩兒高興的瘋了,圍著楊茜和沈明銳又蹦又跳,最後還是楊茜故意拉下臉才把人給趕出去了。
到了天黑,吃飯之後,楊茜就和沈明銳在家裡麵圓燈,小孩子就出去玩。
一直到生產隊裡麵有人氣急敗壞地喊著自己孩子回家的時候,幾個小蘿卜頭才滿頭大汗地跑回來。
楊茜就在家裡麵讓幾個小孩兒洗澡,沈明銳就去鬆沈文樹他們。
臨睡前,楊茜在等不等沈明銳的事情上糾結了一下。
兩個生產隊來回就要兩個多小時,沈明銳不知道還回不回來?
最後遲疑了一會兒,楊茜還是給沈明銳留了門,決定等一會兒。
楊茜就在屋裡麵盤算白天黃草花說的事情。
這時候的鄉下想要辦集體產業,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端看能不能賣的出去。
她以前看過不少,其中的一些套路自然知道。
再加上原主的記憶,其實很容易發現這裡什麼都缺,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做出來,都能很好地改善目前的局麵。
楊茜拿著紙筆在屋裡麵寫寫畫畫,最終定下了幾個常見的:養殖(豬)、燒窯、竹器、紡布(做衣裳)、肥皂。
這個時候還沒有養雞鴨這些家禽的,都是養豬,但是這個需要成本,估計暫時能做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燒窯需要技術,也是同樣的。
紡織的話,鄉下的婦女會的不少,但是鄉下的老式機器出來的布沒有大型工廠裡麵的好,隻能在鄉下,到了城市,不一定能行。
而同樣的,做衣裳,需要出門和工廠接洽,暫時先放著。
那就隻剩下竹器和肥皂。
這裡的竹子多,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而且現在市場上的家具也十分的稀缺,應該能打開銷路。
至於肥皂,楊茜自己會DIY,可以提供一點技術,但是要大批量辦起來,恐怕也需要支持。
楊茜把這兩個單獨圈出來,準備再考慮一段時間,再說。
就在楊茜思考的時候,外麵的沈明銳頂著頭頂是大月亮,披星戴月地往家趕。
到了門口的時候,沈明銳的指節在即將碰到大門的時候又給收了回去。
他往旁邊走了走,隨便選了一個地方,像壁虎一樣立刻吸附在牆上,然後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跳了進去。
然後他抬頭,就看見了堂屋掩著的大門,以及裡麵透露出來的昏黃的火光。
沈明銳動作頓了一下,又站起來抬腳往屋裡麵走。
他沒有想到楊茜竟然會等他。
到了門口,他故意加重腳步,讓裡麵的楊茜能夠聽見聲音。
這時候,楊茜還在想竹器和肥皂之間的利弊,猛地聽見腳步聲,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的第一反應是沒有聽見院門被敲響的聲音,那來人肯定是爬牆了,莫不是賊!
楊茜立刻放下手上的東西,輕手輕腳地跑到門後麵,拿著鐵鍁就偷偷立在一旁,等著一會兒甕中捉鱉。
半響,她除了剛剛的腳步聲,再也沒有聽見外麵任何動靜。
就在楊茜以為自己聽錯了的時候,大門又被叩響了兩下。
楊茜握著鐵鍁的手緊了緊,高高舉起來,就等著那人進門後,狠狠給他一下子。
這人也真是膽兒肥,沈明銳都在家呢,還敢摸過來,怕不是想找死呢!
楊茜嚴正以待,外麵的沈明銳一直沒有聽到楊茜的回應,以為楊茜睡著了,心裡麵有一瞬間的失落,接著又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一隻腳剛剛踏進去的時候,迎麵就聽到一聲呼嘯。
他下意識側身低頭,瞬間抬手抓住了打過來的東西,然後抬腳掃過去。
沈明銳常年在部隊,打架格鬥都是小兒科,他這一腳直接帶起了破空的聲音,可是在見到人是楊茜的時候,他臉色倏地一變,又立刻借力半摟著楊茜在原地轉了半圈,才堪堪把力道卸掉。
還不等站直,他立刻把楊茜扶穩,皺著眉問:“你沒事吧?”
楊茜臉色蒼白。
沈明銳剛剛那一腳差一點就懟上她的太陽穴了,她現在都還能感覺到沈明銳的腳風掃過來,直接帶動空氣切割她臉上的皮膚的感覺。
要不是沈明銳的動作夠快,她都懷疑自己現在是不是已經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了。
她試圖張張嘴,一時間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明銳知道肯定嚇到了楊茜,拿掉她手上還我這的鐵鍁,直接摟著人問:“還能走嗎?”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本事,剛剛迎麵被打的一瞬間,他以為家裡麵進賊了,擔心楊茜他們出事,真的沒留情麵,楊茜肯定嚇壞了。
楊茜閉著眼睛喘氣,手腳發抖。
不親自麵對死亡,永遠都不會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樣子的。
沈明銳乾脆把人打橫抱起,放在椅子上麵坐下,他站在一邊一隻手握著楊茜的手,另外一隻手不住地在她的後背上麵撫順著,安撫她。
等到楊茜不怎麼發抖了的時候,沈明銳又去到了杯熱水,也沒有給楊茜,直接遞在了楊茜的嘴邊。
楊茜哆嗦著手想要接,可是半天卻拿不住。
沈明銳就握住她的手,彎腰低頭,“我喂你。”
楊茜想要掙紮,但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隻能就著沈明銳的手慢慢喝水。
一直到一杯水下去大半,楊茜才勉強感覺手腳有些回暖,渾身的血液重新流動。
她搖搖頭,拒絕了沈明銳的再次投喂。
沈明銳把杯子放在一邊,又重新在楊茜的後背上拍了很久,等到她的臉恢複了一點血色,才算放下心。
沈明銳低頭看著楊茜的眼睛,低聲道:“你沒事吧?”
楊茜搖頭,可依舊感覺嘴唇發乾。
她猛地抓住桌子上的杯子,把裡麵的水一口氣喝下去,才捧著杯子大喘氣,像是發泄剛剛蔓延在心底的恐懼。
沈明銳按住楊茜依舊在不斷發抖的肩膀,“抱歉,我沒有想到屋裡麵的人是你,我以為你睡著了,家裡麵進賊了。”
沈明銳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楊茜心底的害怕就瞬間轉為了憤怒。
她平息了好一會兒,越想沈明銳剛才的話越覺得生氣,什麼也顧不得了,手上的杯子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什麼叫……”楊茜張嘴就吼他,可是說了幾個字後,又想起來家裡麵還睡著幾個孩子,不能把人吵醒了。
楊茜氣呼呼遞瞪著沈明銳:“什麼叫你以為家裡麵進賊了,我專門留了燈,門也沒有關嚴實,你沒看見嘛!”
沈明銳嚇到了楊茜,知道她情緒不穩,就繼續道歉:“抱歉,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楊茜踢了沈明銳一腳,“我好心好意留著門等你,結果你倒好,一回家差點把我弄死,沈明銳,你說你是不是就想弄我,就想讓我死!”
楊茜這會兒緩過來了氣得直哭,她去錘他,“什麼狗屁的以為家裡麵進賊了,我還說你是賊呢,誰回家不走大門爬牆的,要不是你爬牆進來,我沒聽到動靜,接著你又在外麵故意弄出來聲音,我至於會嚇到嘛,我會拿鐵鍁嘛,我會去打你嘛,我根本就不會,你還好意思說話,沈明銳你混蛋!”
“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男人,滿口謊言欺騙自己的妻子,明明有能力讓她過得更好卻偏偏什麼也不做,你害了她還不夠,非要弄死我是不是?”
“沈明銳,我不欠你的,我一過來就背負了你們家接二連三的麻煩,我幫你照顧孩子,我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要是想給她報仇,那你就去找那些欺負了她,害了她的人啊,我什麼也沒乾,你一直盯著我乾什麼……”
“還有你自己,她的死,你也要負責任,你彆以為用自己在當兵就可以當成借口,當兵是偉大,但是偉大到害了自己的妻兒,就什麼都不是,狗屁都不是……”
“沈明銳,你簡直是個混蛋,你不是個男人……”
楊茜簡直氣瘋了,再一次直麵死亡的恐懼讓她開始口不擇言。
沈明銳沉著臉任由楊茜罵他,一直到楊茜停下來,他才把人扶著坐下來,依舊是之前萬精油的回複:“抱歉。”
楊茜一聽到這話就又炸了,“抱歉抱歉抱歉,你除了會說抱歉,你還會說彆的詞嗎,抱歉要是有用,那還要警察乾嘛!”
沈明銳臉色冷沉,唇角繃直。
房門大開著。
正是月上中天的時候。
銀色的露華灑在人間,給所有的東西都覆蓋上了一層銀色的光。
冷冷的,冰冰的。
黑夜的風有些涼,一陣陣的吹進來。
放在桌子上麵的煤油燈隨著夜風搖展,沒多久,噗的一下,就滅了。
視線一下子變暗,楊茜的眼前出現的全都是大片的銀白。
冷色調的光讓她發瘋的腦袋逐漸回轉,又慢慢冷靜下來。
她緩緩遞出了一口長氣,抬眼,沈明銳依舊如同一座雕像一樣立在她的身邊。
楊茜皺了皺眉,泄氣遞靠著身後的椅背,她抱著雙頭,腦袋埋在兩腿之間,全身都蜷縮了起來。
黑夜裡的風吹的她手腳冰涼,可她卻一點也不想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明銳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去睡吧,彆著涼了。”
楊茜動了動,甕聲甕氣遞“嗯”了一聲。
沈明銳沒有再開口,他轉身去廚房找了火柴,重新點了煤油燈,然後關上了門。
空間封閉,外麵的一切都被隔絕。
隻剩嚇兩個人的呼吸。
一輕一重。
良久後,楊茜才慢慢抬頭。
沈明銳沉默地站在一旁,兩眼似乎放空了,但是依舊黑沉沉的。
楊茜扯了扯嘴角,慢吞吞坐直了,手指勾扯著麵前的衣裳,動了動唇,半響後才說:“對不起啊,我剛才嚇壞了,胡說八道的。”
沈明銳瞬間回神,看了楊茜一眼,搖頭,“沒事,確實是我嚇到你了。”
楊茜咬了咬唇,現在完全冷靜下來了,她才發現自己剛剛的反應有多大。
她說的那些話,句句都是在往沈明銳的心口上紮刀子。
楊茜勾了勾手指,有些想說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
沈明銳看了她一眼,就說:“不早了,去睡吧。”
楊茜攪著手指,“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