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開誠
楊茜的呼吸猛地一滯, 瞪著眼睛看著沈明銳,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她很少聽見沈明銳說這樣大段大段的話的時候, 沒想到第一次聽見,就被他嚇了一跳。
“你……”她張張嘴,半天後才憋出來一句:“哪有你說的那麼的恐怖?”
沈明銳神色淡淡,“曆史書上的曆史和真正的曆史往往都是有差彆的, 楊茜,如果我現在不是在休息,而是在出任務,如果你不是我妻子,如果你是敵人,現在早就被我抓起來審問了,懂嗎?”
楊茜的臉倏地就白了,手腳冰涼。
她聽出來了沈明銳的意思, 沈明銳所說的審問,絕對不是簡單的審問。
楊茜重新坐下來, 打算讓自己冷靜一會兒。
她暫時想不出來要怎麼接沈明銳的話,但是不離婚,她還是糾結。
沈明銳這個人,太聰明也太可怕了!
沈明銳乾脆辦了個板凳坐在楊茜的身邊。
他端起旁邊的盆, 問:“這個要怎麼弄?”
盆裡麵放的是楊茜剛剛刮下來的魚肉, 楊茜看著沈明銳,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還有心情弄這個。
她歎了一口氣,對上沈明銳認真的眼神, 就說:“廚房的櫃子裡麵有我準備好的調料,冷骨頭湯,清水,蔥薑蒜汁水,胡椒粉,油,鹽,還有雞蛋清和紅薯粉,你都拿出來吧,這個需要分幾次加這些東西攪拌成肉茸。”
沈明銳就說好,轉身去了廚房,把楊茜說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楊茜就讓沈明銳先分幾次加清水、冷骨頭湯和蔥薑蒜汁水,讓他攪拌。
沈明銳的力氣大,做事情態度認真嚴肅,一絲不苟,真難想象他是怎麼練成上一秒還在嚇唬她,這一秒又這樣平穩無波的模樣的。
楊茜心裡麵亂糟糟的,隻能繼續機械地刮著魚肉,等到她把所有的都處理好了,沈明銳才讓她洗了手歇息,然後又開始之前的話題。
他先問的是:“想清楚了嗎?”
楊茜抿了抿唇:“什麼?”
沈明銳眼眸微抬,看了楊茜一眼,手上的動作不停,“離婚的事。”
楊茜咬了咬唇,“……你是不是不想離?”
沈明銳點頭,“當然,否則,我和你說這麼多,乾什麼?”
“可是,”楊茜皺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明知道我不是她的情況下還非要和我在一起生活,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沈明銳頓了一下,“我可以適應。”
楊茜:“……”
她皺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明明平日裡都是她把沈明銳堵的無話可說的。
楊茜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看向沈明銳,“那你說說,你為什麼不想離婚?”
沈明銳用筷子挑了一下肉茸,又往裡麵加了清水,然後說:“孩子。”
楊茜頓時一僵,又說:“孩子的事情,我之前和你說過的。”
沈明銳倏地抬頭,冷笑,“你說過的,你有問過孩子的意見嗎?”
“父母都在,卻偏偏要離婚,你讓他們怎麼想,彆的不說,老海幾個要是歸了我,我以後在軍隊裡麵,根本就不能好好照顧他們,你說怎麼辦?”
楊茜:“……”
她囁嚅了兩下,試探著說:“你……再婚?”
“楊茜!”沈明銳的手忽地頓住,五指收攏捏住筷子,沒收住力氣,好好的筷子“啪”的一聲,斷了。
沈明銳把手上的筷子扔到一邊,語氣加重,冷眼看著她道:“你知不知道我要是再婚,意味著什麼?”
楊茜被沈明銳黑沉沉的眼神盯的有些心虛。
彆說現在了,就是後世,後媽也不好當。
做的好或者做的不好,都容易引起各種事端。
而且有了後媽,很大程度上就會有後爹,幾個孩子可能就廢了。
但是……
楊茜攪著手指,“可我……也算是……後媽吧。”
沈明銳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火氣,就說:“在他們眼中,你就是親媽。”
“可是……”楊茜皺眉,還想說什麼,沈明銳卻在她之前開口說:“在我眼中,你也是他們親媽。”
楊茜:“……啊?”
沈明銳乾脆放下盆,去廚房重新拿了一雙筷子出來,才繼續攪拌,然後說:“我問過老海他們之前的生活,或許他們長大後不會記得太多小時候的記憶,但是現在卻能記得三四個月前過得是什麼日子,雖然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對不起她,但是至少在幾個孩子的感官裡麵,他們更喜歡的是你。”
“會陪著他們玩,給他們做好吃的,給他們做新衣裳,在他們被欺負了的時候出頭,讓他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而不是每天哭個不停,被欺負了隻能忍氣吞聲,不允許他們出去玩,每天都要餓肚子,過的膽戰心驚的。”
沈明銳看著楊茜,眉眼中的淩厲逐漸散去,換成一抹壓抑的沉重,“她的膽子太小,性子太弱,或許換成在你那個時候,她能生活的很好,但是在這裡,她連自己都護不住。”
楊茜皺了一下眉,“但是這也不能怪她啊,時代,和這個社會,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性格軟弱,不代表就該被欺負。”
沈明銳說:“我知道,我沒有怪她,但是有你珠玉在前,你覺得他們幾個還能再接受什麼樣的人當母親?”
楊茜默了一下,她說不出來。
她能平等且一視同仁地對待幾個孩子,一是因為她和現在的人的思維不一樣,再一個,她畢竟占了原主的身子,還有就是這幾個孩子她也確實喜歡。
但是換成其他人,楊茜保證不了。
看楊茜不說話,沈明銳凝重的眉目逐漸鬆緩下來,又說:“我不太清楚你所在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但是也能從你平日裡的表現猜測出來一二……”
楊茜倏地抬頭,不敢置信,“你……”
沈明銳見她這般模樣,唇角微微挑了一下,“怎麼?不信?”
楊茜搖頭,“不敢相信。”
頓了頓,她又說:“那你說說,我是什麼人,你又是怎麼猜出來的?”
沈明銳又往盆裡麵加了第三次水,繼續攪拌,眼尾掃過楊茜的時候,停了兩秒,慢吞吞吐出來兩個詞,“天真,嬌氣。”
楊茜:“……”
雖然想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但是楊茜還是忍不住被沈明銳輕描淡寫的模樣氣得腦仁兒疼。
說她嬌氣就算了,她也承認自己脾氣不好,嬌氣!
但是她怎麼就天真了!
楊茜咬牙,“那你說說看。”
沈明銳一看楊茜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服氣,一邊攪拌,一邊繼續說:“從你平時的處事和說話來看,你很不適應現在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都在現有的水平上麵達到了最好,你很講究,也很愛乾淨,我在外這麼多年,也去過現在最好的城市,但是你的行為依舊比那些從小就錦衣玉食長大的人講究很多。”
“會做飯,但是卻不會殺魚,上次殺豬分肉還不讓幾個孩子去看,所以你應該很少或者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我推測你不止不會殺魚,其他的雞鴨鵝之類的,你應該也不敢動手,要麼就是你以前被人伺候慣了,要麼就是你在的那個時候,有專門的人幫你處理那些東西,就像這幾次,都是我幫你處理那些野雞還有兔子一樣,不過即便是你那個時候,我覺得父母親人不太合適,應該是商販或者其他……我不知道的人。”
“你之前說過你受過高等的教育,我不太清楚你所指的到底是哪一類,但是這個時候,幾乎見不到多少人家願意讓女孩子讀書,所以你那個時候應該是一個生活十分富足並且自由度很高的時候,而且相對來說,文明程度也更高,否則你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離婚掛在嘴邊,我猜測,那個時候,離婚或許是很平常的事情。”
“另外,我昨晚在堂屋看到了一張紙,上麵有你寫的一些東西,應該是給生產隊辦集體產業用的,彆的暫且不說,讓我感興趣的是你會製造肥皂,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把製造肥皂這件事情提出來後,你怎麼圓後麵的事情。”
“你生活在富足又和平的時候,沒有真正見識過貧窮又戰火連連的時候,你知道曆史,但是卻不知道曆史的殘酷,”沈明銳眉眼淡淡地掃向楊茜,“楊茜,你應該慶幸,你呆著的地方是整天隻會計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的鄉下,每天吵吵鬨鬨的,為的也就是嘴裡的一口吃的喝的,也該慶幸陳誌軍這個支書的獨斷專權和管理有方,雖然小事兒不斷,但是沒人敢鬨太大的事,更應該慶幸這裡的人因為沒有見識,不知道你有時候隨口一說的事情到底有多大的震撼力,否則,你早就出事了。”
他說完,停下動作,按照楊茜之前說的又加了蛋清和紅薯粉繼續,又接了一句:
“還有一點,你該慶幸我擋在了你的前麵,所有彆人理解不了的,都會自發地給你找解釋,把源頭安在了我的身上。”
楊茜的心砰砰砰跳的飛快。
她從來都不知道,在沈明銳的眼裡,她有這麼多的問題。
她張了張嘴,半天,除了喘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可她同時更加不明白,既然她在沈明銳的眼中有這麼多的問題,那他就更不應該堅持和她一起了。
他能發現的問題,彆人也能發現。
要是他們不離婚,她就要隨軍,等於去了他的大本營。
軍隊能培養一個沈明銳,也能培養兩個、三個,甚至無數個,這不等於是羊入虎口嗎?
況且,他和她綁在一起,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孩子,都是不利的。
楊茜想了很久,才把問題完全捋清楚,問了出來。
“……歸根結底,還是離不離婚的問題,既然我的問題這麼多,你更加不應該冒險。”
沈明銳看了她一眼,“這不是冒險,有我在,就不會有人查到你的頭上。”
沈明銳說:“在這裡的人眼裡,你有一個高中生還是軍官的丈夫,有時候懂一些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很正常,因為不懂其中的具體利害關係,就不會有人深究。而在軍隊,就更沒有人認識你了,他們不知道你之前什麼樣,就不會懷疑,也不會隨隨便便查一個現役軍官的妻子,除非有一天,我出了事情。”
見楊茜不說話,沈明銳繼續:“我記得你之前說過馬上就要出事了,你當時的措辭很有意思,你特彆提到了學校、學者,以及某些同誌,還說波及到了部隊裡的部分人,由此推斷,這場你所說的波及到了全國的運動,其實對部隊的影響並不是很大,反之,也就是說,隻有部隊,才是相對最安全的。”
沈明銳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他觀察了一下楊茜的臉色,很容易從她的神情裡麵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猜對了。
沈明銳繼續說:“但是同樣的,你和我離婚,有沒有想過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沈明銳的眸光落在楊茜變幻不定的臉上,“楊茜,在一場你口中所說的十分恐怖甚至就連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的運動當中很好的生存下來,並不是你以為很容易的事情,況且,在這裡,有很多看不慣你的人,你也報複過很多的人,陳家,王秋雲他們,甚至任何一個嫉妒或者看你不順眼的人,在那個混亂的時候,你能保證可以防備所有無聲無行的刀光劍影,可以好好的活著嗎?”
話音落下,沈明銳沒有再開口,反而是開始按照楊茜之前教過的,擠了一個大拇指大小的魚丸出來放到一邊的清水裡麵,發現沒有飄起來,又開始重新攪拌。
他給足了楊茜自己思考的時間。
到了沈明銳第二次嘗試,並且發現擠出來的魚丸已經全部都能飄起來後,他一邊擠魚丸,一邊等著楊茜。
楊茜還是沒有開口,似乎還在遲疑。
沈明銳又道:“所以,不離婚,對我對你,對幾個孩子,都好,你需要保護和庇佑,我需要給幾個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幾個孩子也需要一位他們最喜歡的母親。”
楊茜張張嘴,發現到現在,她竟然完全被沈明銳給說服了。
沈明銳提到的問題,她都無法保證,而且他有一點說的沒錯,沒有他,或許等到十年的革命過來,她真的可能會被那些看她不順眼或者之前報複過的人舉報。
畢竟,人心最難測。
而相對的,自打沈明銳回來,家裡麵的大事小事真的變得容易了很多,即便有人鬨事找麻煩,隻要他往那兒一站,就自動形成了一道避風港。
這裡的人,心裡麵都天然的對沈明銳含著敬畏。
楊茜咬牙,她第一次發現沈明銳不是不會說話,而是太會說話了。
他這一會兒,把他這幾年的話都說完了吧!
楊茜張張嘴,可要是說答應,她依舊有些擔心。
沈明銳很容易從楊茜的臉上捕捉到了遲疑。
他想了想,又問:“你還有問題,還沒想好?”
楊茜沒回答,她心裡麵其實是有些想法的,但是她畢竟不是沈明銳真正的妻子,有些話,她不知道該不該說。
沈明銳了然地看著楊茜,“或者說,你一直以來想要離婚,其他的那些你不是她等等的這些外因都是次要的,而現在讓你糾結的,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楊茜抿著唇糾結了一會兒,“也不是,隻是我有一個問題。”
沈明銳示意楊茜問。
楊茜說:“你以後……會騙我嗎?”
沈明銳眉心微擰,忽地想起來昨晚上楊茜被他嚇到之後口不擇言說的一些話。
她提到過他之前騙楊西的事情。
她說他連自己的妻子都騙,說他不是男人。
沈明銳眉心皺著,“我那是,為了她好。她的性子太軟了,什麼東西都護不住,要是知道的太多,對她沒有好處。且連長的官職不算大,但也足夠威懾他們了,再加上我每個季度給他們的一百二十塊錢,足夠讓他們知道那是我能力範圍之內給的最好的,就算能猜到我私下裡會貼補她一點,也知道不會太多,她也不會被糾纏,頂多偶爾受些氣,或者像沈春花那樣厚著臉皮從她那兒搶東西,不會真的受太大的委屈。”
楊茜皺眉,想說被沈春花欺負就已經很慘了,但是轉念,又想到沈明銳說過他現在的部隊沒有辦法隨軍,又歎氣。
好像,也確實隻能這樣。
沈明銳又說:“至於那五千塊錢的事情,是我當時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因為錢乾出那樣的蠢事兒。”
大概是因為提到了原主還有沈家,沈明銳的臉色越來越僵硬,黑沉沉的。
他又對楊茜說:“但是你和她完全不一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覺得這是個問題?”
楊茜就說:“她的事情我不管,你說的理由也確實成立,以她的個性,給的越多,確實反而越倒黴。”
“但是我覺得你能乾出來一次,就能乾出來第二次,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彼此之間應該是互相尊重,互相透明的,當然了,我也沒有要求你什麼事情都要和我說,但是涉及到我或者和我相關的,我覺得我有必要了解,” 楊茜盯著沈明銳,目光灼灼:“而且,我覺得你還有事情瞞著我。”
這其實才是楊茜最擔心的問題。
後世的生活雖然沒有達到真正意義上的男女平等,但是卻比這個時代要好上很多了。
這個時候,時代賦予了整個社會的男女關係都是男強女弱,幾乎在所有人的眼中女人就應該依附著男人生活。
彆的不提,單單就上油崗這邊的婦女來說,每天又要上工下地乾活,又要收拾一家裡裡外外的大小事,但即便如此,幾乎無時無刻都能聽到生產隊裡麵各種打罵懶婆娘,懶媳婦的聲音。
而且,同樣是乾活,就因為男人每天上工的活重一些,女人的稍微輕一些,兩人就要區彆對待,男人吃家裡麵最好的,女人吃最差的。
但其實,女人的活也沒有比男人輕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