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後,餘思雅誠懇地說:“馮書記,謝謝你。”
“坐,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用客氣,喝茶還是白開水?”馮書記起身給她倒水。
餘思雅受寵若驚:“白開水,馮書記,我來吧。”
“不用,倒杯水而已。”馮書記擺了擺手,將水杯放在桌子上,坐定抿了口茶才道,“小餘同誌,你受委屈了。”
餘思雅連忙說:“不委屈,馮書記、魏主任,還有公社其他的領導都這麼信任我,支持我的工作,沒什麼委屈的,是我做得還不夠好。”
“你這小同誌就是謙虛。今天這個事,我希望開完會後就了了,你也彆放在心上,咱們公社底子差,經不起內耗,大家勁兒要往一處使,以後你工作中遇到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馮書記和和氣氣地說。
餘思雅從會上馮書記的表態就已經明白了,舉報她的人應該就是公社的某個乾部或是工人。普通社員天然對公社乾部有種畏懼感,加上大家無冤無仇的,就算把她弄下來了,社員們也上不去,有什麼好處?沒好處,誰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說到底,還是為了一個“利”字。今天馮書記在大會上公開支持她,魏主任還給她升了官,周部長為了她拍桌子,公社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明晃晃的支持她。想必背後的小人也會偃旗息鼓,不敢再來招惹她了。
既然妨礙不了她,何不給馮書記一個麵子呢!不過私底下,要是讓她知道是誰,這家夥的親戚朋友也彆想進養殖場了。
“謝謝馮書記,我明白的。這都是工作嘛,工作中有分歧很正常,不過我也希望以後再也意見,咱們公社先內部解決,都是自己人,不要鬨到外麵惹人笑話。”餘思雅不軟不硬地說道。
馮書記看了她一眼,這可真是個不肯吃虧的小同誌:“你說得有道理,小同誌覺悟很高啊,值得咱們大家學習。本來我是想從你們魏主任那裡把你要過來的,可你們魏主任不肯放手。”
魏主任要讓她走了,那養殖場誰管?還是跟著她歸了公社?魏主任隻要不傻就不會同意。
餘思雅笑眯眯地說:“婦聯也是歸公社管,馮書記可是我的老領導,在婦聯還是在公社都一樣。”
這姑娘可真會說話。馮書記是真的很欣賞餘思雅,讚許地說:“好好乾,我非常看好咱們的養殖場。”
餘思雅含笑點頭,又鄭重地表了一番態。領導信任,那她也要加把勁,乾出成績,這對大家都好。
要她說,馮書記這樣的才是聰明人。要是養殖場發展好了,不管是誰在管,馮書記這個一把手都臉上有光,領導有方,最先表揚的就是他,升職加薪也少不了他的。
要人人都有馮書記這樣開明的想法和聰明的腦子,也就沒今天這一出了,她能節省不少時間。
不過不管怎麼說,有個好領導都是一件相當舒心的事。這不,公社的告示一出,各種流言蜚語馬上消失了,也沒人對養殖場的招工有意見了。
養殖場重啟招工,在喇叭裡通知了招工的條件和時間,就定在後天早上。
不過還沒等到招工開始就有人找上了門。
招工的前一天傍晚,餘思雅從公社裡出來就看到路邊站著一對穿著乾淨粗布衣裳,背了個帆布包的青年男女,兩人都二十來歲出頭的樣子。
看到她,兩人眼睛一亮,立即走了過來,到她麵前才停下。那個女同誌局促地捏著辮子:“你……你就是公社婦聯的餘思雅餘副主任吧?”
餘思雅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秒,含笑點頭:“我是,你們是?”
女同誌自我介紹:“餘思雅同誌,你好,我們倆都是下放到清河村的知青,我叫葉梅,他叫施立平。我們是知青點的老大哥老大姐,今天代表知青同誌過來問餘副主任一個事。”
被比自己大幾歲的人喊副主任,餘思雅還有點不習慣。她的目光落到兩人的手上,兩個人的手都長滿了老繭,手很粗,褐色,有點像樹皮,再看他們的年齡,應該是下鄉不少年的老知青了。
這也是被時代耽擱了的可憐人。餘思雅笑著說:“想問什麼,葉同誌,你請講。”
葉梅攥著辮子,有點不好意思:“是這樣的,餘副主任,你們養殖場不是要招工嗎?不知道咱們知青可不可以?我們知青基本上都符合你們招工的要求,而且一定會遵守養殖場的各項規定。希望餘副主任能給我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
這話說得挺委婉,但其實就是針對“連續三個月不達標就會被辭退”這句話。葉梅的意思是社員有意見,他們知青沒意見,一定老老實實聽她的。
這投名狀投得非常及時。而且說實話,比起連縣城都沒去過幾次的社員來說,這些知青在乾銷售上天然就有優勢,因為這些人家裡的父母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基本上都是企事業單位的職工。他們要讓父母親戚幫忙牽個線認識認識廠裡麵的某個領導,比鄉下人沒頭沒腦地到處碰壁容易多了。
而且這些人見識、閱曆都比普通社員廣得多,去了城裡推銷膽子也更大。這份工作倒像是給他們量身定做的了。
不過整個公社有好幾個大隊,卻隻有清河大隊的知青來了,其他幾個公社都沒動靜,說明會抓住機會的還是隻有少部分的人。
餘思雅很欣賞他們倆的進取精神,創業也需要這樣的人才。不過她也有很多顧慮,過幾年知青就會返城,他們這些人到時候肯定不會願意繼續留在鄉下,到時候還得重新培養銷售人才和銷售渠道,是個挺麻煩的事。
葉梅和施立平來的時候信心滿滿,覺得餘思雅應該會要他們。但現在餘思雅卻一直盯著他們不說話,兩人的底氣漸漸沒那麼足了。
抿了抿唇,葉梅再度表態:“餘副主任,你放心,我們一定認真乾這個工作,隻要你給咱們一個機會,我們一定能給養鴨場拉來訂單。”
餘思雅終於開了口:“老站在這裡也不像話,不少人在看咱們了,你們也都住清河村吧,邊走邊說。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能力,隻是你們應該清楚,一個招工名額對鄉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當然清楚,雖然養鴨場的待遇不如城裡的正式工人,但十來塊錢一個月也比種地強多了,而且很多工作都是在室內,再辛苦能有種地日曬雨淋,肩挑背磨辛苦?
更彆提,在鄉下誰家出了個工人乾部那可是非常長臉,全家都光榮的事了。可養殖場的招工名額隻有這麼多,社員們怎麼樂意分給知青這些外人!
見他們不說話,餘思雅繼續道:“我隻是說了個不合格就會被淘汰,他們就去公社告我。你說我要把機會給了知青,他們會怎麼乾?彆說公平競爭,咱們大家都清楚,你們有人脈,他們競爭不過你們的。這所謂的公平本身就不公平。”
葉梅心底泛苦。他們的小算盤和心思都被餘思雅給看透了。
“餘副主任,你說我們也去來參加招工對社員們不公平,那對咱們知青就公平嗎?咱們知青連參加招工的機會都沒有。咱們的戶口也遷到了紅雲公社,我們也是紅雲公社的人,這對我們也不公平。”一直沉默的施立平忽地出了聲,“餘副主任應該不是這麼墨守成規的人,養殖場要發展,就需要更多有文化,有人脈的人,而我們知青恰好有這些。咱們當初下放來支援農村,建設農村,也是希望能在廣大的農村做出一番成績。但我們種地不如農民,體力不如農民,不少人不但沒幫上農民,反而成為了隊裡的負擔。是我們沒用嗎?不是,是我們沒被放對地方。所以我懇請餘副主任給咱們一個機會,證明我們知青也能建設農村,在廣袤的農村乾出一番事業!”
餘思雅有點意外地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來,這個沉穩的知青口才這麼好。而且他說得也蠻有道理的,讓知識分子去種田確實是一種資源配置的浪費。
“那兩個名額說全公社招工的,我不可能給你們。”
在兩人失望的目光中,餘思雅又說:“但是,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知青們單獨招工,我可以再招兩名知青做臨時工,沒有底薪,隻有提成,提成跟正式員工一樣,目前為一個點,如果表現優異,下次再招銷售時可以優先錄用。你們回去跟知青點的同誌們商量吧,要是有意願的,明天可以一並來應聘。”
這個條件確實比他們預想的要差,但好歹是個機會。葉梅和施立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昂揚的鬥誌:“謝謝餘副主任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這就回去通知其他人。”
“成,明天見。”餘思雅笑眯眯地揮手送彆了他們。
葉梅和施立平的出現,對她來說是個意外之喜。這些社員不是要鬨嗎?說不公平嗎?現在就讓他們見識什麼才叫做不公平。
原先的兩個名額,她不能給了知青,不然會引起很大的反彈,影響不好。但她可以創造新的崗位嘛,要是後續知青表現得好了,他們連知青的零頭都趕不上,看他們還有臉在她麵前鬨不?
要是知青乾得好了,給他們幾個正式工的名額又何妨?這樣才會有競爭,才能激起社員的危機感,提高工作效率,也讓他們少折騰。
***
次日招工,來了不少人,不過很多是看熱鬨的,真正參加招工的是本公社初高中畢業生,另外就是知青們,總共來了五十多名知青。
看到他們出現,社員們的眉頭馬上皺了起來,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弱勢,進城銷售,他們肯定乾不過出身工人乾部家庭的知青。
不少人都有意見,但不敢找餘思雅,就找了大隊乾部。
清河村的大隊長聽說這個事,頭都痛了。他趕緊跑去找餘思雅:“餘副主任,這……這知青怎麼也來了?咱們公社的招工,關知青什麼事啊?”
餘思雅拿話堵他:“大隊長,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知青們戶口都遷到咱們公社了,就是咱們公社的人,自己人,得一視同仁,這才公平,你說對吧?”
對個屁,知青都是初高中畢業,有文化,家裡還有背景,是他們農村娃比得過來的嗎?
“餘副主任,這不一樣,知青的爹媽都是工人乾部,他們已經有了吃公糧的。咱們自己一個公社的,你得多照顧照顧老鄉們啊,就當賣我個麵子,這次知青們還是彆參與招工了吧。”大隊長一個勁兒地說好話。
餘思雅看了一眼本公社來應聘的人,個個都一臉便秘色,表情很不好,不由笑了:“成,我今天就聽大隊長的,不過知青們來都來了,都是自己的同誌,也不能讓他們白跑一趟。這樣吧,咱們養殖場還缺兩個臨時銷售人員,就從知青們中選吧,沒有底薪,隻有提成,跟正式工一樣。這樣大隊長總沒意見了吧?”
這番話,餘思雅稍微拔高了點音量。
她本來就是大夥兒矚目的焦點,這話大家自然也沒錯過。聽說不會影響到原有的兩個招工名額,又聽說臨時工沒有底薪隻有提成,社員們都沒意見了。
“餘副主任說得有道理,就按你說的這麼辦吧。”大隊長高興地說。
餘思雅掃了掃他們的笑臉,心說,哪個銷售是靠底薪過活的啊?等人家的提成一出來,看你們的臉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