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076(1 / 2)

經過餘思雅的調查,辰山縣發現了兩起私藏考生錄取通知書,準備李代桃僵的案件。

相較楚玉濤的隨機性,杜鋒年則顯然是對方精挑細選的針對對象。一是因為他跟公社的個彆乾部有過節,二來則是因為北丘公社主管教育的主任眼光比較高,對外麵的大學也知道一些,清楚北大是個好學校,所以生了貪婪,就把錄取書藏了起來,想借著這錄取通知書送他兒子去上好大學。

當然,兩者也都有共同點,那就是在當地,無論是楚玉濤還是杜鋒年都處於孤立無援的位置。一個是成分略有瑕疵,戰戰兢兢,家中壯年已逝,隻有一個老人的本地小夥,一個是外來的知青,上麵隨隨便便一句政審沒通過就能糊弄過去。

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這兩人又都是精挑細選的,都是那種好拿捏,又無力反抗的對象。

要不是中途竄出來一個較真的餘思雅,這個事他們還真得逞了。

查明真相後,梅書記特批,讓涉案人員統一關押,等調查小組來審查後再說。

調查小組來的那天,也是省報特刊發行的那一天。當天,很多省城的單位都收到了省報特刊,不少人奔走相告,相互借閱查詢,查自己的孩子,查親戚朋友家的子侄輩。而調查小組的消息更靈通,他們上了汽車都人手一份特刊,從上車看到下車。

因為餘思雅在這個事涉入較深,加之又好幾次在省報亮相,尤其是清河鴨還出錢讚助省報出特刊,算是在某種程度上挽回了辰山縣的印象分。故而,梅書記讓餘思雅也加入到迎接調查小組的隊伍中,美其名曰,縣裡的兩起案子都是她查出來的,她最了解情況。

於是,餘思雅一大早又從鄉下趕到縣城,然後與胡秘書一起在大門口迎接調查小組。

大約中午十一點的時候,調查小組的車子開進了縣政府。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除了司機,還坐了四名調查人員,為首的是教育廳的乾部,姓顧。

車子一停下,胡秘書立即上前拉開門,微微弓著身,熱情地說:“歡迎顧主任一行到我們辰山縣調查,梅書記有個會議,還沒開完,你們辛苦,先隨我去食堂吃午飯吧!”

這位顧主任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皮膚很白,很斯文的樣子,一雙手也很白,估計是天生膚色白,因為他的手指上有不少老繭並不是五體不勤。

這種場合,胡秘書發揮比較好,餘思雅沉默地當背景板。

兩人一起將領導帶去了食堂招待客人的包間。

食堂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和酒水,在上東西的時候,梅書記匆匆趕來,先說了一番賠禮道歉解釋的話,然後坐下自我檢討了一番:“我們縣竟然出了兩起這樣的事情,我實在是痛心,這是我治下不嚴,回頭我就給市裡寫檢討信。請調查組的同誌們一定要徹查此事,還廣大考生一個公平。目前查到的兩起高考錄取通知書盜用的相關人員已經都被抓了,隻待審理。”

這話說得漂亮,顧主任斯斯文文地說:“梅書記言重了,我們在來的路上已經了解了辰山縣對此事的處理態度,非常及時有效,而且還促成了高考信息的公開化,是一種極大的進步。”

話很委婉,但說明辰山縣的動作領導看在眼裡,是滿意的。梅書記鬆了口氣,謙虛地又檢討了幾句,說起了辰山縣的特產和風土人情。

吃過飯後,胡秘書和餘思雅以及教育局的乾部將調查小組的同誌領去了教育局,將他們所調查到的兩起案子,還有縣裡這一屆考生的情況,招生處的名冊等等,全部移交給了調查小組。

因為隨身攜帶著直接從教育廳調來的辰山縣錄取名單,調查小組的調查非常方便,核對一遍兩地的錄取名單,就能知道教育局這邊還沒有遺漏掉的錄取通知書。

經查實,隻有楚玉濤的錄取通知書被盜,其他的錄取通知書都如實記錄在教育局的名冊上。但這並不能保證就沒有意外了,杜鋒年的案子就是一個非常顯著的案例,公社乾部也能攔住,盜用公社成員的錄取通知書。

如果一個公社一個公社的調查,效率太低了,因為基本上每個公社都隻有幾個人考上大學,加上公社之間都是鄉間小路,汽車不一定能通過,得繞路。浪費汽油不說,三五天根本跑不完這麼多的公社。

對於這件事,調查小組借鑒了餘思雅貼紅榜的做法,讓教育局印刷了一份全縣的考中名單,蓋上鋼印,每個公社發一份,縣城各單位也發一份,要求張貼在告示欄裡,長期保存。最後還在下麵加了一行備注:但凡在此名單上,卻未收到錄取通知書的考生,請到教育局或縣政府反應此情況,長期有效!

這樣一來,口口相傳,即便考生沒看到,他的親戚朋友同學老師都可能會看到這張告示,進而通知他。

這比省報特刊還直接,但凡對自己成績存疑的,隨便到縣城某個單位門口的告示欄瞄兩眼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考上。

不過這個需要等待發酵,畢竟這會兒信息的傳播沒那麼快,如何招待顧主任他們就成了問題。

帶他們去吃喝玩樂吧,不符合這個時代的主題,而且縣城裡除了電影院,也沒任何的娛樂場所。那地方大多是小青年談戀愛,家長帶著小孩去長見識的地方,請領導看電影,不合適。

那就隻剩下吃飯喝酒,但也不可能頓頓都喝啊,一頓飯隻能吃那麼久。而且顧主任他們還堅持要在食堂吃飯,吃過還留下了糧票和肉票。

這搞得小胡也不好安排太好的夥食,不然領導留的糧票和肉票更多,這不是坑領導嗎?

小胡那個愁啊,頭發都快拔下來兩撮,正當他愁眉苦臉的時候,顧主任他們卻主動提出來了一件事:他們想去清河鴨養殖場參觀參觀!

“清河鴨養殖場?現在養殖場已經停工了,那地方比較偏僻,恐怕會招待不周。”小胡含蓄地說。

顧主任擺手:“沒關係,我們就是想去看看大手筆的清河鴨長什麼樣子。”

一直當背景板的餘思雅適時地插了一句:“既然顧主任不嫌棄,想去咱們紅雲公社參觀,那就去吧。胡秘書,你安排一下車子,我去打個電話,讓廠子裡先準備好。”

顧主任四人側目看餘思雅:“這位小同誌是?”

顯然,省城的領導並不了解清河鴨的狀況。哪怕這家廠子如今在全省快家喻戶曉了,但到底是一家鄉下的小廠子,世人對其所知有限。

胡秘書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腦門:“瞧我這記性,顧主任,餘思雅同誌就是我們清河鴨養殖場的廠長。清河鴨養殖場是兩年半以前,由餘思雅同誌從郵電局借了三百塊錢創辦起來的。”

提起這個,胡秘書就自豪得很。

顧主任顯然很意外,看著餘思雅嫩生生的臉蛋,隔了幾秒才說了一句:“餘……廠長真是英雄出少年!”

餘思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顧主任過譽了,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績。”

“既然餘廠長不嫌棄,咱們就直接去吧,也不用打電話通知了,我們就隨便看看。不過車子坐不下,得麻煩胡秘書再找一輛車了。”顧主任興致勃勃地說道。

胡秘書趕緊說:“好,那顧主任你們稍等一會兒,我去安排司機和車子。”

辰山縣很窮,就一輛車,還是用了十幾年的,平時領導要出行,或是去市裡開會才會開。

胡秘書去申請了以後,當天上午他們就出發了。不過人員稍微換了一下,餘思雅和胡秘書各坐在兩輛車的副駕駛座上,充當陪同人員的角色,除了他們倆,還有兩位司機,總計八人一起下鄉。

車子駛出縣城,一路向南,都是差不多能容兩輛小汽車的瀝青路。冬天天氣冷,瀝青凝固,路麵平坦。

顧主任看著窗外說道:“你們這裡的路很不錯,比咱們從省城下來那一段還要好走。”

餘思雅笑著解釋:“這是我們縣去年修的公路,公社出資一部分,縣財政撥了一部分的款子,公社社員們義務勞動,大家勒緊褲腰帶,齊心協力鋪的路。這路修好了,大家去縣裡麵也方便。”

“確實好走許多,都說你們辰山縣窮,我看發展得不錯嘛。我們每年都要去好些地方,你們的路算是很好走的了。”顧主任心有感慨的說。雖然他們每次下鄉都是坐小汽車,但架不住路上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要是碰上下雨天,那車子陷進爛泥裡是常有的事。

前一句話餘思雅不讚同:“顧主任,我們縣是真的窮,全村都找不出幾家磚瓦房。你看到的這條路,造價非常便宜,除了瀝青花了錢,其他很多材料和人工幾乎沒花什麼成本。”

開車的是顧主任他們帶來的司機同誌,一位退伍小夥子。他插了一句嘴:“你們這路是真的好走,能不能推廣出去?每次開到不好走的路,咱們這老夥計都要遭罪啊。”

餘思雅不大看好這個計劃,主要是現在全國許多農民連飯都還吃不飽,你讓他們節衣縮食修路?而且農村很多地方不發達,沒有工業,來往的車輛也很少,其實他們對修路的需求沒那麼迫切,尤其是偏遠鄉村,哪怕改革,也發展不到他們那裡。

不過要是能將路修好也是一件好事,餘思雅笑笑說:“那這個你得向上麵的領導反應。如果有其他地方的想修路,想借鑒咱們的經驗,我們非常歡迎。”

說話間,車子開到了紅雲公社,司機師傅說:“前麵的車子停下來了,是這裡嗎?”

餘思雅點頭:“對,到我們公社了,離養殖場還有兩三裡地,有條路能直接到。”

看著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和鑼鼓喧天的吵嚷聲,後排的顧主任好奇地問:“餘廠長,你們公社在搞什麼活動嗎?這麼熱鬨!”

餘思雅已經想起是怎麼回事了:“這是我們公社搞的文藝表演活動,召集了一些以前唱大戲的同誌,學習社會主義先進思想,編排了一係列具有新時代風尚的戲劇,娛樂社員的同時,也希望能給大家普及法律知識,讓大家知法守法。”

顧主任頭一次聽到這樣的名詞,覺得很新鮮:“我們也下去看看。”

那邊,小李也帶著另外兩名調查組的乾部過來。他用手遮住眉毛,抬頭眺望了一下,問餘思雅:“餘廠長,你們公社搞什麼呢,這麼熱鬨?”

餘思雅又說了一遍:“年底文藝表演活動,王書記組織搞的,大家一起去看看?”

司機去停車了,他們六個人一起從側麵擠了過去,那一片小孩子居多,吵吵嚷嚷的,所以人相對少一點。他們總算能看到舞台了。

用柱子和木板搭建的舞台,就在小學操場上,兩邊各掛了一條陳舊的紅綢,非常簡陋。

舞台上的演員很多沒化妝,連戲服都沒有,穿的要麼是自己的舊衣服,要麼是借的,看起來非常不規範,但看戲的百姓卻跟著群情激憤。

餘思雅低下頭對前麵這幾十個小蘿卜頭說:“噓,好好看戲,不要說話了,你們要是能保證都不講話,待會兒我給你們一人發一顆水果糖,好不好?”

聽到能有糖吃,小孩子們高興了,趕緊閉上了嘴巴。

“真乖,看完了戲,你們去找那個哥哥,就說姐姐讓他帶你們去供銷社買水果糖。”餘思雅指了指人群外圍兜售瓜子炒花生之類零食的沈建東。

看到她,沈建東立馬揮了揮手,小孩子見他們真認識,再也不吭聲。

總算清淨了下來,顧主任他們也聽到了台上的聲音,一個穿著打滿補丁,兩鬢斑白的老婦人抱著個年輕人的腿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啊,兒啊,你好好的人不做,做什麼賊啊,是媽害了你啊……”

旁邊一個老婆婆看了氣得牙癢癢的,咒罵道:“老娘要生了這麼個玩意兒,我打死他,不成器的東西!”

“就是,活該,隻是苦了蔡婆婆啊,年紀輕輕守寡,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結果兒子卻不爭氣。”

……

中途插.進來的顧主任他們一頭霧水。胡秘書摸了摸鼻子,代表大家問出了心裡的疑惑:“餘廠長,這演的是什麼啊?”

餘思雅也不清楚,她隻是提了個雛形,後麵都是王書記弄的,具體搞了些什麼,她也沒空關心。但看都演了二十幾天,還人山人海的情況來看,顯然這戲很成功。

“王書記搞的,我幫你們問問啊。”餘思雅挑了一個看起來潑辣利索,講話雙利的中老年婦女,笑著問道,“嬸子,這台上演的是什麼啊?”

大媽瞅了餘思雅一眼,覺得有點眼生,一臉恍然地說:“閨女,就是其他公社的,特意跑到咱們這兒來看戲的吧?咱們公社的戲編得好吧?聽說是咱們養殖場出的錢,王書記親自找縣裡麵的老師戲劇團的人,還有公安給幫忙排的。”

好家夥,來頭不小啊。餘思雅憋著笑問:“怎麼,這麼遠,還有不少外公社的社員來看戲嗎?”

大媽踮起腳尖,掃了一圈,指著西北邊,東邊靠後的位置:“那……這些都是其他公社的,為了看戲,好些人天不亮就趕來占位置呢。但他們離得遠,十幾裡地,哪比得過咱們本公社的人啊!”

看來王書記這工作乾得不錯嘛,都出圈了,估計錢書記又要在背後喋喋不休了。

餘思雅含笑點頭:“這樣啊,嬸子,我們第一次來,看了個沒頭沒尾,不知道上麵演的是什麼。你能給咱們簡單地說一下嗎?”

大媽一口答應了,指著台上的演員說:“這個戲叫《蔡安勞改記》,講的是蔡婆婆早年守寡,一個人辛辛苦苦,受儘屈辱,將一兒一女養大。本來以為女兒長大了嫁了人,兒子也要娶媳婦了,總算是苦儘甘來了,誰想到啊,她就這麼一個命根子,從小寵慣了,養成了偷雞摸狗的毛病。每次偷了鄰居家的雞啊,雞蛋,糧食臘肉什麼的,蔡婆婆都去賠禮道歉,節衣縮食補上蔡安的窟窿,大家看她一個女人不容易,就原諒了蔡安。”

“誰知道本村人不跟他計較,這蔡安不但沒收斂,而且越來越猖狂。有一天,這一輛大貨車路過,發生了故障,停在了路邊,蔡安就夥同跟他一起玩的二流子晚上將車子裡運的麵粉大米都給偷走了。司機阻攔,他們還打了司機一頓。司機後來去公安局報了案,就把他們給抓了起來,這不,要判刑勞改了,蔡婆婆後悔了!”

故事非常簡單,但勝在通俗易懂,而且貼近村民的生活。他們每個人都能從身邊找到“蔡婆婆”和“蔡安”這樣的人,所以才會引起社員們的共鳴。加上這演員表演得非常具有張力,尤其是演蔡婆婆的老人,哭戲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容易將人的情緒帶進去。

所以能贏得社員的喜愛就不稀奇了。

顧主任幾個聽完了故事的梗要,再看台上的蔡安以故意傷害罪和盜賊罪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覺得非常有意思:“餘廠長,你們公社這個辦法好,既教育了百姓不要偷竊和打人,這些都是犯法的,又給大家灌輸了一個觀念,慣子如殺子,確實具有很強的教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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