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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周部長就領著民兵過來了,焦急的問:“餘廠長,怎麼回事?我聽說你們養殖場出了事?”
餘思雅點了點頭:“對,出了點問題,麻煩周部長你過來看看。”
說著餘思雅將他領進了倉庫,指著幾十袋發黴的玉米:“周部長你看這些玉米,是我回來前後這段時間收的,全發黴了。”
周部長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下天花板。倉庫是前兩年新修的樓房,這是一樓,上麵還有一層,即便下雨也是二樓漏雨,不可能一樓漏雨。再看地麵、牆壁都很乾燥,沒有滲水的跡象,那這糧食發黴就毫無道理了。
周部長打開一個袋子,抓了一把玉米在手裡捏了捏,沒用多大力氣就將玉米給捏碎了,曬乾的玉米硬邦邦的,徒手想捏碎可不容易。
周部長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餘廠長,你們這玉米是從哪兒收購的?沒曬乾,水分很重,前幾天一直下雨,天氣悶熱,捂在袋子裡,難怪會發黴。”
餘思雅讓楊會計把收購的賬本遞給他,痛心地說:“都是從本公社的社員手中收的,為了方便大家,我們還特意讓吳強把車子開到村口,以便讓大家少走些路,誰料到好心沒好報,竟是這麼個結果。”
圍在旁邊的幾個養殖場工人也立即聲援她:“是啊,太不像話了,養殖場糧食的收購價跟糧站一個樣,還沒那麼挑,也不用他們自己運到公社,這些殺千刀的為了多賣幾塊錢竟然將沒曬乾的玉米賣給養殖場,良心都被狗吃了。”
周部長的臉也拉了下來,身為公社管理治安的乾部,出這種事就是丟他的臉。他問餘思雅:“當時負責這件事的有哪些人?”
餘思雅指了指楊會計:“楊會計,還有幾個幫忙搬運的工人,司機吳強,發現糧食出問題的飼養員,我把人都叫來了,麻煩周部長查一查,到底是哪些人家賣了沒曬乾的糧食給養殖場。我不想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想放過一個壞人。”
查案這種事,說到底,還是得專業人員來,餘思雅就不多過問了,反正這些糧食是誰家也不是那麼難查,賬本上記錄了收購的名單,總共就那麼一二十戶人家。
周部長點頭:“好,這個事就交給我們。”
餘思雅讓廠子裡全力配合周部長,然後回到了辦公室。
馬冬雲見她氣得不輕,忙給她端了一杯水過來:“餘廠長,你消消氣,這哪裡都有貪圖小便宜的人,彆跟他們計較。”
餘思雅點頭:“我知道,我不是為這個生氣。”
人性就是這樣的,全公社一萬多人,不可能家家戶戶都是道德水準處於平均線上的人,總有些愛貪小便宜,貪婪自私的人。這樣的人,哪裡都有,為了這個生氣不值得。
她生氣的是廠子裡竟然有這麼大個漏洞。但凡他們在收購糧食的時候打開每個袋子檢查一下,這些社員也不敢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這是工廠裡管理層的失職,她放心放得太早了。
“馬冬雲,你去讓飼養員挨個過來,我要跟她們單獨談話。”餘思雅想了一下說道。
馬冬雲連忙出去了,過了幾分鐘,小李過來了,愧疚地說:“餘廠長,這是我管理好……”
餘思雅打斷了他,指了指辦公室隔壁的一個小文件室,裡麵主要是放一些文件和書籍的地方:“李主任,你先彆說話,你進去裡麵坐一會兒,把門關上,我叫你出來,你再出來。”
小李不明所以,但看餘思雅臉色不好,沒說什麼,老老實實地走進文件室,輕輕拉上了門。
過了幾分鐘,馬冬雲領著飼養員大嫂過來。
餘思雅說:“你讓她們一個一個地進來,我要挨個挨個地單獨問話。”
“哦,好。”馬冬雲趕緊留下了一個飼養員大姐,然後帶著其他人出去。
隨著廠子裡人員的增多,餘思雅對員工也沒那麼熟了。她仔細想了一下,模糊想起了這個飼養員大姐的姓:“吳大姐,你跟我說說,你在喂養鴨子的過程中,察覺到以前的糧食有沒有什麼問題的嗎?你儘管說,這屋子裡就你和我,沒人會將你的話傳出去,如果你擔心有人因此給你穿小鞋,你來找我,誰敢針對你,我就讓他滾出廠子。”
吳大姐捏著衣服的邊緣,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說:“也沒太大的感覺吧,就有的時候打開的糧食挺好的,顆粒飽滿,有的時候打開就明顯要差一些。有的糧食裡還夾雜著一些石子和小泥塊。”
“多不多?有沒有發黴的現象?”餘思雅追問道。
吳大姐搖頭:“不是很多,發黴的暫時沒遇到。”
“好,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你出去吧,讓下一位進來。”餘思雅溫和地對她說。
等第二位進來,餘思雅繼續問,話題還是這幾個。
連續問了六個人,這次進來的是養殖場最初建廠的時候就進來的老職工,一個姓王的婦女。
餘思雅含笑看著她:“王大姐,你是咱們廠子裡的老人了,咱們廠子發展到今天是大家努力的成果,如果廠子垮了,咱們所有人都得失去工作。”
王大姐嚇了一跳:“餘廠長,不,不會這麼嚴重吧?”
餘思雅淡淡地看著她:“怎麼不會?如果飼料有問題,喂出的鴨子也可能有毛病,要是不製止,鴨子可能大麵積死亡,或者吃了咱們鴨子的顧客會生病,你說到時候還有誰買咱們的鴨子,這廠子還維持得下去嗎?王大姐一直勤勤懇懇為廠子裡工作,我相信你,也請你告訴我實話,咱們一起將廠子建設得更好。”
之所以挑中這個王大姐做突破口,是因為餘思雅知道,她為人老實本分膽小,而且以前的處境很不好,男人死了,撫恤金被公婆拿走了大半,她一個女人帶著四個孩子,掙的工分又少,日子相當艱難。
這也是周部長之所以最早將她推薦到養殖場工作的原因。進養殖場三年,她的工資已經漲到了15塊錢一個月,還包兩頓飯,此外過節值班還有補貼,年底還有年終獎。一年到手的收入有兩百多塊,這對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鄉下婦女來說,已經是相當不錯的一份工作了,在村裡種地可掙不了這麼多。她比誰都怕失去這份工作。
果然,王大姐聽餘思雅這麼一說,愣了愣,垂下頭,小聲說:“其實以前收購的糧食也有沒曬乾的,不過沒趕上持續這麼多天的大雨,然後組長讓咱們早點用那些糧食,所以就算有點黴變,也不嚴重,還能繼續喂。還有,有的糧食沒風乾淨,石子和泥塊比較多,不過鴨子都不吃,倒是沒出什麼問題。”
果然,這個問題並不是現在才有的,隻是一直沒有爆發而已。
餘思雅按捺住怒火,又問:“那你們就沒有向上麵反應過這些問題嗎?”
王大姐搓著手指頭,低聲說:“我……我跟組長說過,組長問我,‘你家打糧食、曬糧食的時候沒混進去過泥土石子’,我,我後來就沒提過了。”
“好,我明白了,謝謝你王大姐。這件事你努力過,不管成功與否,都比視而不見的人好,回頭我讓李主任悄悄給你多發一個月的工資做獎勵。這個事,你彆說出去。”餘思雅溫和地說。
王大姐抬起頭,漲紅著臉,趕緊擺手:“不……不用了,餘廠長,我,我也沒做什麼。”
“就這樣吧,出去表現得自然點,忘記在我辦公室裡說過的話。”餘思雅擺了擺手。
王大姐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好在她平時就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倒是沒引起彆人的懷疑。
餘思雅挨個的將二十多名飼養員問了一遍,最後問到劉姐,也就是飼養員的組長,當初餘思雅還送她去省養鴨場參加過培訓。
劉姐還是以前那副老實的樣子:“餘廠長……”
餘思雅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我向你了解了解飼料的問題。你也是咱們廠子的老人了,廠子關係著咱們每個員工的工作,廠子出了事,咱們所有人都得丟工作。”
劉姐連忙點頭:“對,餘廠長,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好,你就說說以前喂養的糧食有沒有什麼問題的吧。”餘思雅笑眯眯地說道。
提起這個,劉姐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餘廠長,這些糧食也不能說有問題吧,就是有時候送過來的石子、泥塊要多一點,有的飽滿,有的癟癟的。這鴨子有時候也挑食,光撿飽滿的吃,那種乾癟癟的糧食它們就不吃,我也給李主任提過一次,可他說,這糧食哪有都是好的,喂鴨子的可不得用最差的糧食。後來,我就沒說過了。”
餘思雅緩緩點頭:“劉姐,你說的這個很有用。還有其他的嗎?”
劉姐搖頭。
餘思雅說得更直白一點:“那糧食發黴這種事此前有沒有發生過?”
劉姐趕緊否認:“這個沒有,今天的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樣啊,我知道了,劉姐辛苦了,你下去吧。”餘思雅淺笑著說道。
劉姐站了起來,不大自然地捏著手,小心翼翼地說:“那,餘廠長,我下去忙了。”
餘思雅點頭,微笑著看她出門,然後起身將門反手關上,扭頭看著文件室的方向:“李主任,你有什麼感想?”
小李拉開門,臉黑得像鍋底一般,氣惱地說:“真是翻了天了,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耍這種小動作。”
餘思雅將桌上的記錄本丟給他:“你看看,二十幾個人,有十幾個反映,喂養的糧食中,有時候石子、泥塊比較多。一個、兩個這麼說,還可能是誤會,這麼多人都這樣說,我很難不懷疑是有人故意往糧食裡多塞一點石子和泥塊。這些東西也比較沉,一個袋子裡塞個一兩斤大家就是發現了也隻會覺得這家人的糧食弄得不夠乾淨,而不會想到是故意的。”
曬穀場是公用的,還有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院子做曬場,糧食在收獲的過程中,帶上點石子和小泥塊這種事並不鮮見。飼養員們也都是農村出身,經常在家曬糧食的,正常的量,她們根本不會這樣反映。
小李也意識到了這點,氣得心肝疼:“這個劉姐,看起來老實,原來是最不老實的。”
“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是與不是,咱們去驗證一番就知道了。”餘思雅喜歡用實事說話。
她和小李重新來到倉庫,這兒有兩個民兵守著,其餘的人跟著周部長去辦事了。
餘思雅說:“麻煩這位民兵大哥拖一袋發黴的糧食出來。”
兩個民兵進門拉了一個袋子出來。
小李招手,叫來幾個生產線上的工人:“你們將袋子打開,糧食鋪在地上,把裡麵的石子、泥塊都挑出來,放進這個竹筐裡。”
工人們立即蹲下身忙和了起來。
路過的其他工人詫異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這是要乾嘛,但瞧兩位乾部都一臉沉色也意識到大事不秒了,走回去跟相熟的人說了這事。
不多時,廠子裡大部分人都知道倉庫外麵發生的事了,還有些人刻意找機會路過這邊看看是什麼情況。
餘思雅裝作沒看見,這件事她本來就要搞得人儘皆知,讓他們提前知道也不是什麼壞事。
過了十幾分鐘,在六七個人的努力下,這袋糧食裡的石子、泥土和玉米稈都挑了出來,放在竹筐裡。
餘思雅吩咐工人:“去拿個稱過來稱一下,這些雜物有多重。”
工人拿了稱過來,稱了一下,去掉竹筐的重量後報了個數字:“餘廠長,石子、泥塊和玉米稈有1.8斤。”
餘思雅看著竹筐裡分量不小的雜物,輕嗤道:“六七十斤的袋子裡就有快兩斤的雜物,以比較沉的石子和泥塊居多,夾雜著幾小段玉米稈,玉米還沒曬乾,要是再去除掉水分,隻怕得少個七八斤吧,真是好算計。”
周部長回來就聽到這話,皺著眉問餘思雅:“什麼好算計?”
餘思雅指了指竹筐裡麵的石子、泥塊和玉米稈:“這些都是從玉米中挑出來的,一袋子裡麵就有這麼多雜物。”
周部長雖然是乾部,可家裡也種了莊稼,農忙的時候他也要幫著乾活,一看這麼多的石子泥塊就知道不正常,當即氣得臉都綠:“狗東西,坑蒙拐騙到自己人頭上了!”
“查得怎麼樣了?”餘思雅無視了周部長的憤怒,冷靜地問道。
周部長說:“我已經讓民兵去把最近賣玉米的這批社員都請過來了,一會兒人都到了。”
餘思雅點頭,又說:“楊會計,把以往的收購賬冊都拿過來。”
碰了個灰頭土臉的楊會計趕緊去將賬冊找了出來,抱著過來遞給餘思雅。
餘思雅沒接:“你查一查,以往收購社員的糧食,有哪些袋子比彆的袋子明顯要重,將人的名字圈出來。”
楊會計恍然大悟,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是我工作疏忽了,我這就查。”
鄉下人裝糧食的袋子主要是兩種,一種是麻袋,一種是裝過化肥之類的蛇皮袋,能裝的分量有限。按理來說,同樣的袋子,每袋的分量應該相差不大才對。如果哪一家賣的糧食每袋都比彆人家同樣的沉個七八斤,這嫌疑就相當大。
果然,不一會兒,他就查出了幾個名字,都是從去年下半年開始賣多餘糧食給養殖場的。統計了一下,楊會計還發現,這幾家賣的糧食最多,短短一年時間,每家都賣了好幾千斤玉米、小麥給廠子裡,算是廠子裡的老客戶了,所以平時大家也查得不嚴。
這就是人情社會的弊端。鄉下人,祖祖輩輩世代居於此,沾親帶故的,都認識,隨便一扯還能弄出點親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