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思雅將楊會計圈出了名字的賬本遞給了周部長,湊到周部長耳朵旁悄悄說了兩句。周部長點了點頭,叫了幾個民兵到一邊,吩咐了幾句,幾個民兵連忙出去。
就在這時,民兵們也陸續將前陣子賣過玉米的社員帶了過來,總共有11個人。
背著手,周部長掃了這些人一眼,然後讓民兵將裡麵的糧食搬了出來,問這11個人:“你們自己認認,哪些是你們家賣給養殖場的糧食。”
11個人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吭聲。這陣勢,再傻的人也知道出了問題。
周部長眯起眼看著他們:“怎麼,你們不動是吧?要讓我一個一個人的叫?薛明輝,你先來,說說,這裡那些糧食是你家的?”
叫薛明輝的是一個四十歲出頭的男人,他連忙搖頭:“不……周部長,這……這裡麵沒有我家賣的糧食。”
周部長越過他,看向剩下的十個人:“你們呢?這裡麵也沒你們家的玉米?”
十個人愣了下,有人搖頭,接著其他人也跟著搖頭,但隻要細微觀察,還是能發現,有幾個人明顯挺緊張的,額頭上汗水直冒,不要太明顯。
周部長挑起濃濃的眉峰,眼底充滿了暴戾:“不說實話是吧?那好,沈衝去把稱拿過來,一隻袋子,一隻袋子地給我稱,看看跟賬本上哪些數據對得上。我看到時候你們還要怎麼否認!”
聽到這話,有幾個社員的臉明顯變色了,他們記起來了。每次卸貨稱重的時候,楊會計都會記錄下每一袋的重量,最後再算賬。
沒想到隻是這個細節卻可能暴露他們。
眼看蒙不住了,站最右邊的瘦高個趕緊站了出來,一臉愧疚的樣子:“周部長,我,我認,這裡有14個蛇皮袋裝的玉米是我家的,我承認,我家的玉米沒曬乾,弄得不是很乾淨。這也是沒辦法,周部長,你知道的,我婆娘身體不好,老娘年紀也大了,家裡沒勞動力,我又要忙著山上的事,沒那麼多時間曬玉米。我想著反正送到養殖場來也是喂畜生的嘛,所以就拿了過來。”
這話糊弄鬼去吧,在場的人都知道他是胡扯。沒曬乾的玉米和曬乾的玉米一袋子可是要差好幾斤,也沒見他主動說明情況,賣便宜點。
不過周部長卻沒拆穿他,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了一個數字,然後看向其他人:“你們呢,除了瘦猴家的一千斤左右的玉米,可是還有五六千斤,這些又是誰的。是你們自動交代,還是我挨個查?”
眼見事情敗露,又有四個人站出來認領了四千多斤的糧食。還剩一千多斤沒人認領。
周部長拿著賬冊,嘲諷地問:“沒了?”
餘下六個人都沒吭聲。
周部長也吧是著急,慢悠悠地看著這些人,目光帶著冷意:“不肯交代是吧,等著。”
快到中午的時候,幾個出去的民兵陸續回來了,附在周部長耳朵邊說了幾句。周部長的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經處於暴怒的邊緣了,大夥兒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隻有餘思雅還麵帶微笑,一臉淡定的樣子。
等最後一名民兵回來,周部長直接大手一揮:“把劉壯給老子綁了!”
叫劉壯的男人嚇了一跳:“你……你憑什麼綁我?武裝部長仗勢欺人,欺負貧民了……”
餘思雅聽到這話,打量了劉壯一眼,這人長著國字臉,看起來一臉憨厚的樣子,但從他說的話就知道,這就不是個老實的。
周部長輕蔑地瞥了他一眼:“無緣無故?劉壯,從去年開始,你就多次向周圍的人購買玉米、小麥,然後再轉賣給養殖場,價錢都是按照市價算的。你說你在做活雷鋒,白白出力給養殖場收購糧食,你覺得有人會信嗎?”
劉壯錯愕地看著他,似乎是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老底就這麼被人給揭了,他支支吾吾地辯解:“我……我就是看他們辛苦,忙不過來,我幫個忙而已……”
“是嗎?要不要把你從彆人家收購過來的糧食核對一下,再算算你賣到養殖場的糧食重量,看看兩者對不對得上號?”餘思雅一句話戳穿了他的狡辯。
當時看到楊會計圈出來可疑名單,餘思雅就覺得不對勁兒。現在每年一個人基本口糧才兩三百斤,加上工分分的,一個人全年都隻有幾百斤的口糧。他們全家沒十個人,還有不掙工分的老人和孩子,一家人全年的口糧加起來都沒個五千斤,可他卻向養殖場賣了七八千斤的糧食。
每家每戶的自留地通常都不超過一畝,少的隻有幾分地。這點地也產不出七八千斤的糧食,更何況種菜自己吃又要占一部分地,能有多少多餘的糧食?
當時餘思雅就起了疑心,告訴了周部長,一查,果然有貓膩。而且這個劉壯還有另一層身份,他是劉姐的哥哥。
見真相已經被餘思雅他們識破,劉壯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他抬頭看著先前站出來承認的五個人,質問道:“那,那他們呢?他們為什麼沒被綁起來,你,你們就是刻意針對我!”
周部長斜了他一眼:“他們比你老實點,就不用綁了,但乾了這種事一個也彆想逃,全部關到公社去。”
“等一下,周部長,讓他們將這些糧食拿回去,我們養殖場要退貨。”餘思雅叫住了周部長,公社怎麼處置這幾個人是公社的事,他們養殖場不可能吃這個啞巴虧。幾千斤玉米算下來也隻有幾百塊,錢是不多,但餘思雅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他們。
周部長瞥了這幾人一眼:“應該的,發黴的糧食先留在這裡。我把他們關起來,你們算算錢,他們家的人什麼時候把錢交過來了,公社就什麼時候放人,讓他們來把糧食搬走。”
聽到這話,六個人頓時麵如土色,這下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撈著好處,還得虧個上千斤玉米。六個人都後悔死了,但沒有後悔藥給他們。
餘思雅聽了周部長的安排也很滿意,這下不用愁這些人賴賬了,除非他們不心疼家裡的頂梁柱。
餘思雅感激地說:“今天的事辛苦周部長了。”
周部長擺手:“這是我的工作,娘的,這些狗東西不乾人事,想出這麼陰損的法子來占養殖場的便宜。”
“是啊,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們隻是故意沒曬乾糧食,想多稱點重量,占點小便宜。沒想到他們已經發展到去購買糧食來搞小動作賺取裡麵的差價了。”餘思雅歎了口氣,繼續說,“賬冊周部長已經看到了,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果沒人配合打掩護,他們不可能瞞天過海搞這麼久的小動作。”
周部長神色一凜:“餘廠長,你什麼意思?有話就直說。”
餘思雅對馬冬雲說:“去把飼養小組的組長劉姐叫過來。”
倉庫這邊的事情鬨得很大,劉姐應該是聽到了風聲,走過來的時候再無先前的鎮定,臉色發白,瞧見餘思雅就哭了起來:“餘廠長,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他第一次找上我的時候說我媽生了病,沒錢治才想出這個法子的,我嫁人後婆家窮,幫不上忙,他這麼求我,我沒辦法拒絕,就想著這麼一次,以後在就好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餘思雅不為所動:“沒錢治病你可以向廠子裡說明情況,預支一兩個月的工資。第一次是治病,第二次,第三次呢?這些都不是借口。”
說到底還是他們的貪婪、僥幸占了上風。
劉姐被餘思雅堵得啞口無言。
餘思雅冷漠地說:“收拾東西走吧,以後這個人不許再進入養殖場。”
劉姐聽說她的工作要丟,整個人都慌了,撲過去,抱住餘思雅的大腿苦苦哀求:“餘廠長,餘廠長,你就原諒我這次,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餘思雅低頭看著她:“劉姐,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你也有很多選擇。你不用再求我了,養殖場絕對容不下這種吃裡扒外,損害廠子,損害全體職工利益的人。”
馬冬雲看餘思雅非常不耐煩,機靈地趕緊叫了兩個女工,一起將劉姐拉了起來:“走吧,你當初做這種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一天。餘廠長對你不薄,不但讓你有份工作,還送你去省養鴨場培訓,提拔你做組長,結果你不但不以身作則,還搞出這種事,養殖場不可能再留你。”
劉姐被硬拉了出去。
餘思雅苦笑了一下說:“周部長,你不會怪罪我吧。”
周部長連忙擺手:“怪你什麼?這是她自己不爭氣,丟她的臉,丟她男人的臉,我這張老臉都臊得慌。”
餘思雅忙安慰他:“周部長,這不是你的錯,你看她家裡困難,有心要幫助她才把她推薦到咱們廠子裡來,誰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咱們都是受害者,千錯萬錯都不是咱們的錯。”
話是這樣說,周部長還是覺得沒臉見餘思雅,畢竟是他推薦過來的人乾出這種事,餘思雅留他在廠子裡吃飯,他都拒絕了,說要回去好好教訓教訓那幾個社員。
餘思雅知道這會兒周部長不自在,沒再挽留,親自把他送出了養殖場。
回來後,小李、楊會計都像鵪鶉一樣站在一邊,愧疚地看著餘思雅:“餘廠長,都是我們失職,請廠裡責罰。”
餘思雅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當然要責罰,你們一個負責收購,一個管著這麼大的廠子,但凡細心一點都會發現不對勁兒,尤其是你楊會計,經手這麼多糧食,一袋糧食大概的重量都不知道嗎?他們的袋子明顯比彆人家的重,你就不會多想一想?”
楊會計被餘思雅說得啞口無言,慚愧地垂下了頭。
餘思雅看著他們倆:“你們各自扣一個月年底的獎金,再寫一份檢討書,張貼在大門旁邊,再犯這樣的錯誤,就做降職甚至是開除的處分。”
兩人都沒有異議:“是。”
“楊會計,你回去把曆年的采購賬目拿過來,我還要查一遍。”餘思雅冷著臉吩咐道。
楊會計連忙答應。
等他出去後,餘思雅看著小李:“李主任,飼養員們明知飼料有問題,卻視而不見,也虧得是前幾次的糧食黴變不嚴重,沒造成大規模的損失。每個人罰半個月的獎金,再有這種情況發生,她們也不用來上班了。”
小李點頭:“是。”
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了這樣的事,還持續了這麼久,他竟然一點都沒發現,小李感覺自己乾得還真是失敗,對於餘思雅的處罰也是心服口服。
光這還不夠,餘思雅深吸了一口氣說:“一會兒讓馬冬雲將這件事整理一下,公布出去,張貼在告示欄,將相應的處罰也張貼上去。這六家人,包括劉姐,他們七戶人家都進入了養殖場的黑名單,以後不再收購他們的糧食,招工也不招他們家的人。”
小李抬頭詫異地看著餘思雅,這處罰,尤其是後者,不可謂不重。要知道隨著養殖場規模的進一步擴大,招工的數量越來越多,這麼發展下去,公社大部分的青壯年勞動力都會進入廠子裡做工人,但他們這些人家卻永遠沒了這個機會。彆人家裡都有人進廠子賺錢,就他們沒有。
可一想到這些人做的事,小李又沒意見了。如此奸猾貪婪好占便宜的人,招進養殖場也是禍害,也好,這個處罰一公布,那些有小心思的都得掂量掂量。
小李趕緊說道:“我這就去。”
“李主任這是要去哪兒呢?”忽地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小李側頭看到王書記出現,不好意思地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王書記,你來了,找我還是找餘廠長?”
王書記笑了一下:“我找你們餘廠長。”
“那你們聊,餘廠長,我去忙了。”小李衝王書記笑了一下。
餘思雅點頭,然後邀請王書記坐下:“什麼風把王書記你給刮來了,吃飯了嗎?”
王書記笑著說:“飯吃到一半,看到周部長帶著民兵們回來,聽說是養殖場出了事,沒問題吧?”
“沒問題,已經查出了涉事人員,並做出了相應的處罰。”餘思雅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王書記聽後差點爆粗口:“這麼陰損的法子也想得出來,太不是個東西了,餘廠長,需要公社裡做點什麼嗎?”
餘思雅想了想說:“還真有,公社也公布一下這個處罰吧,最好在廣播裡播兩天,以儆效尤。”
王書記一口答應了:“成,回去我讓小沈寫個稿子,安排一下,免得下次收購糧食再出現這樣的情況。想必有了這前車之鑒,後麵的人應該不敢了。”
餘思雅沒吭聲,這可不好說。因為牽扯到利益,總會有人鋌而走險,怎樣才能杜絕這個情況呢?
雖然他們縣如今的養殖規模已經很大了,甚至超過了省養鴨場,但養殖還非常粗放,喂的都是糧食和各種瓜果菜葉子。短期還可以將就,但長期這麼下去能行嗎?
而且以後養殖的規模肯定還要進一步擴大,形成規模效應,那就必須得走標準化的養殖模式,這種粗放的養殖方式容易形成一定的浪費不說,鴨子還可能因為吃了有問題的食物導致生病中毒之類的現象發生。
餘思雅去參觀過省養鴨場,彆人喂的已經是加工過的飼料了,各種配方比例更科學合理均衡,鴨子也成長得更快。
以前是因為窮,買不起,餘思雅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隨著規模的擴大,這個議題應該也要提上日程了。
飼料喂養肯定是大勢所趨,就算他們不做,進入下個十年,其他養殖場也會采購飼料喂養。與其去買其他工廠生產的不知道添加了什麼東西的飼料,還不如掌握在自己手裡,至少她可以控製飼料的配方,不在飼料中添加抗生素等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同時還能壓縮養殖成本。
而且開了飼料廠,也不用出去跑訂單了,全縣這麼大的養殖基地就是他們訂單的來源,不愁銷量問題。
如果要邁出這一步,肯定得需要王書記土地審批土地。
餘思雅抬起頭望著還在勸她的王書記,笑道:“王書記,我有個想法,咱們全縣這麼多養殖場,以後對飼料的需求肯定會起來。所以我提議在咱們公社建一個飼料廠,主要滿足咱們縣以及周邊的養殖需求,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