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棠坐在計程車裡,她正在去看守所找朝陽村村長的路上。
隻是,鬱棠沒想到,她竟然會接到來自婦女組織的求救電話。
那個愛漂亮的紅圍巾女生出事了。
在電話裡,鬱棠終於知道紅圍巾女生的名字,常娟,她是個愛漂亮的女生。
她帶著警員匆忙趕過去時,在常娟家的外麵,聚著一堆村裡的男人,正是這群人,阻擋婦女組織帶常娟去醫院。
見到鬱棠的身影,為首的男人拄著拐杖走過來,彆人都喊他太叔公。
太叔公說:“你把常偉打成那個樣子,還害村長和常偉坐牢,敢來我們村?”
她不過是輕輕揍了常偉一頓,比起常麗麗懷孕時受的苦,這能算什麼?
村裡的男人們將她乘坐的車團團圍住,鬱棠的目光橫掃了一圈,男人們的身上都戴著平安符,他們像是一群對獵物虎視眈眈的鬣狗。
“我來找常娟,接她去看病。”
太叔公眼神一轉,他義正辭嚴地說:“她打了我們村的人,不能讓她輕易逃掉。”
“我說過,我來找常娟,她生病了,情況緊急,我沒時間和你們廢話。”鬱棠漸漸沒了耐心。
如果不是朝陽村的垃圾含量太大,她雙拳難敵四手,她必然要把他們揍成豬頭。
人群裡忽然有人說話。
“這些外人都不是好東西,這個女人害了常偉和村長,就像那個李又周一樣,她每次來咱們村,咱們村裡就會有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她說不定就是隔壁村派來的煞星,隔壁村一直嫉妒我們村風水好。”
鬱棠冷笑,這些人還真是井底之蛙。
一個女人慌裡慌張地從門裡跑出來。
“遭了,不好了,老常……”常娟的母親垂著頭,低聲說,“要不我們還是送她去醫院吧?”
“流血不是正常的麼?我前兩天感冒,撐了兩周,直到發燒才去醫院,她每天好吃好喝的,去什麼醫院?”常娟的父親是個瘦削的中年男人,他臉上的皺紋幾乎被怨氣填滿。
“彆人這樣不都挺過來了麼?她怎麼那麼嬌氣?”太叔公恨鐵不成鋼地說。
目光落到太叔公脖子上的護身符上,鬱棠冷冷地嘲諷:“你們不嬌氣,戴護身符戴得比誰都快。”
“小娟她流了好多血…….”常娟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小,微如蚊蚋。
“你不過是感冒了,你就火急火燎地去醫院,在你眼裡,你正經曆流產的女兒不是人麼?”
“她是我的女兒,就算死了也是我常家的鬼,用不著你管。”
想著常娟此刻的情況,鬱棠冷聲說:“我今天管定了,現在常娟躺在床上,情況危急,如果她出了什麼事,你們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吧。”
“你嚇唬誰呢?”
深吸了一口氣,鬱棠不再廢話,她硬著頭皮往常家闖。
“你們不怕死,當然可以繼續,但是你們要記得,你們要是先動手了,我就可以正當防衛,刀劍無眼,萬一你們死了,你們祖宗可就斷子絕孫了,有必要為彆人搭上你們的人生嗎?”
聽到斷子絕孫,男人們都露出遲疑的神色。
等鬱棠衝破防線,走進常娟的房間時,隻看見常娟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在常娟的房間裡,擺放著幾枝乾枯的臘梅花。
這幾枝臘梅花頹態儘顯,枝葉都耷拉著,葉片泛黃,花枝上隻有一朵開了好幾天的花。花瓣重疊,不輸牡丹國色。
淡到極致清雅初顯,偏偏又是豔麗靡頹,似秋風落儘,在枯萎的綠意中藏著一種蕭瑟淒絕的美。
常娟捂著肚子,臉上毫無血色。
“媽媽你說不會有事的,可是,我感覺……我好難受……你為什麼要騙我?”
鬱棠默然,似乎大部分女人,在走上這條路之前,都不會有人告訴她們,在這條路上,她們會經曆什麼。
“既然要流產,為什麼不送去醫院?”
就算是藥物流產,因為存在出血風險,同樣需要在有資質的醫院進行。
常娟的母親囁嚅著嘴唇,她結結巴巴地說:“大家都是這樣的,可以省錢……”
人的愚昧無知,在某些時刻,會變成要人性命的利劍。
“你們怎麼敢這樣……你們不知道這樣,很有可能會死人的嗎?”鬱棠的聲音氣到顫抖。
離開常娟的房間前,鬱棠回頭看了一眼,風拂過,枝葉搖動,鬱棠看見花與枝漸漸分離。
臘梅花輕輕地從枝頭掉下去,死生不還,仿佛預示著某種即將到來的噩運。
寂靜中伸出一雙冰冷的手,這雙手將鬱棠拉進無邊的深淵。
她呼出一口濁氣,繼續專注於常娟事。
下樓的路上,常娟的母親小聲嘀咕著:“她就是吃了點藥,明明彆人吃都沒事的,這藥我從前也吃,怎麼……”
鬱棠實在恨不得倒乾淨她腦子裡的水,且不論其他,為這些垃圾男人走鬼門關,真的值得麼?
常娟的母親訕訕地說:“我之前也這樣,而且我女兒是我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可能不心疼?”
鬱棠看了她一眼,她這才沒說話。
“是我沒文化,害了孩子。”
“你不是沒文化,隻是不情願在女兒的身上花成本而已。”
去醫院的路上,寂靜的救護車裡,鬱棠隻聽見常娟微弱的抽泣聲。
“我的紅圍巾是不是很好看?”
常娟把紅圍巾塞到鬱棠的手裡。
“很好看。”
“這其實是我從那個姐姐那裡偷來的……我知道不能穿死人的衣服,可是她的紅圍巾好好看……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常娟拉著鬱棠的手,輕聲問她。
“不,你不會死。”
“我好喜歡你的衣服,可是我穿不到了?”
“我送給你……我現在就送給你。”鬱棠當即脫下衣服,蓋在常娟的身上。
“等我回去……要再摘幾枝臘梅花……花兒落了……”
她天真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如同初見時,她對即將降臨的命運一無所知。
李又周畫的那幅《母親》浮在眼前,此刻常娟的臉龐上是衰敗的氣息,死亡仿佛要降臨了,
送常娟到醫院時,她已經徹底昏迷過去。
來不及等醫學的曙光臨到常娟的身上,她起伏著的年輕的胸脯,慢慢地平靜下來。
耳邊響起常娟母親痛苦的哀嚎,常娟的父親正在走廊裡打電話,鬱棠聽見他的嘴裡不停地和彆人說著價格。
抱著常娟的圍巾,轉身走出房間的刹那,鬱棠的手慢慢地垂下去,像是花兒輕輕地從枝頭落下。
那個和她一樣年輕的姑娘,死在了這個冬天,她被所謂的家人裹挾著,以漂亮衣服為誘餌,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可在踏上這條路之前,她對路上的荊棘一無所知。
可最該死的,不是像村長這樣的人麼?
她閉上眼,輕輕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