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予的腳步再次一僵, 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 雙目赤紅地看向傅雲潭:“你要是敢動我的馬, 我就宰了你。”
傅雲潭麵不改色,淡淡啟唇:“你可以試試。”
陳知予卻無論如何也邁不開腿了, 因為她感覺到了傅雲潭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而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他根本不在乎小黑, 隻把它當成挾持她的工具, 如果她不按照他說得做, 他完全可能會把對她的怒火發泄在小黑身上。
看來, 在十幾年前, 他那麼努力地去獲得小黑的認同, 也隻是做做樣子給她看,為了哄她開心而已。他自始自終從沒有喜歡過小黑, 隻把他當成工具,以前利用小黑欺騙她,現在利用小黑威脅她。
所以,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過她,也沒有理解過她,甚至沒有想過去融入她的人生,參與她的世界。
他隻是把她當成一件所有品,如果她沒有按照他所期待的樣子去成長, 那麼他就會用儘手段的去乾預她的人生。
就像現在一樣。
她不想回憶過去, 不想再當那個看似高高在上實則百無一用的陳家姑娘,但是傅雲潭不允許她這麼做,他在逼著她重新變成陳家姑娘, 因為陳家姑娘才是他最滿意的樣子。
他甚至還把陳家姑娘寫成了一首詩,讓她聲名遠揚。
當初她以為他是因為愛她才寫了這首詩,現在她才明白,他隻是為了炫耀自己擁有陳家姑娘……
陳知予倏爾笑了一下,笑容中帶著自嘲,又帶著揶揄:“傅雲潭,你可真是好樣的!”
怪不得當初師父和師妹師弟們都不喜歡他,看來他們是早就看明白了這點。
他們倆可是自幼相識,她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看明白這一點呢?
傅雲潭對於她的嘲諷置若罔聞:“小黑來的時候,是被打了麻藥裝進運輸車裡送來的,如果你今天不去見它,它還會再被打一次麻藥,再次被裝一次運輸車。”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十分平靜,像是在闡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但對於陳知予而言,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銳利的釘子,毫不留情紮進了她的心臟。
她心疼她的小黑。
它是一匹千裡馬,擁有世界上最不羈的靈魂,哪怕它的後半生不能繼續征戰沙場,也要如同一陣疾風一樣無憂無慮地奔馳在草原上,而不是被當作展示品出現在動物園中、被當作貨物塞進運輸車裡。
陳知予再一次紅了眼眶。
她還是無法放下小黑。
最終,她再一次的向傅雲潭妥協了,艱難地邁開了雙腿,朝著賽馬場的大門走了過去。
這一路雖然不長,但對於陳知予而言,每一步都布滿靳棘,越是接近賽馬場,她的呼吸就越困難,心跳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像是要爆炸。
爸爸和哥哥已經不會在賽馬場裡等她了。
師父也不在了。
她所珍愛的一切都不在了。
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他們都走了,隻留下了她自己,所以她一點也不想重新踏入這個充滿了回憶的地方,但傅雲潭卻在逼著她這麼做。
陳知予的眼前開始一陣陣的發昏,視線範圍內所有的一切都虛化了,耳畔什麼都聽不見了,僅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急促的呼吸聲。
賽馬場大門口佇立著三台檢票用的閘機。
走到閘機前時,她幾乎已經耗儘了全身的力氣,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臂檢票,更沒有辦法繼續往前走一步。
她紅著眼睛看向了傅雲潭,目光和語氣中都已經帶上了哀求,聲音也開始更咽:“我不想進去。”
傅雲潭不容置疑:“你必須進去。”
陳知予哭了,哭得特彆無助。
自從哥哥死後,她就再也沒有這麼哭過了。因為她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哭是沒用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但是現在,她卻克製不住自己。
她想爸爸了,也想哥哥了,要是他們兩個現在能出現就好了,他們一定不會任由傅雲潭這麼欺負她,他們會儘其所能地保護她。
哪怕他們當中有一個人還陪在她身邊,她也不會像此時一樣沒有絲毫麵對過去的勇氣。
麵對著痛哭流涕的陳知予,傅雲潭的心在疼,在滴血,如同有一把刀在不停地淩遲他的心臟。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也明白她的抗拒與惶恐,但是他不得不逼著她去麵對過去,不然她永遠變不回十年前的那個陳家姑娘。
哪怕她變不回陳家姑娘,也不應該像現在一樣唯唯諾諾膽小如鼠,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敢麵對,她應該是桀驁的、剛毅的、無所畏懼的,如同她的那匹千裡馬。
他也明白小黑與她之間的關係有多麼的親密,她與小黑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兩個的靈魂是羈絆在一起的,如果她不振作起來,小黑也不可能振作起來,所以他必須逼著她振作,如同十幾年前他逼著她重新拿起弓箭一樣。
他清楚地記得在她十三歲那年,一次射擊訓練中她不小心脫了靶,那支偏離了飛行軌道的箭矢直直地朝著訓練場外飛了過去,而她的小師妹正站在那個方向。
箭矢無眼無情,直接刺穿了她師妹的手臂。
這件事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從那天起,她就不敢再拿起弓箭了,甚至隻要一提起“弓箭”兩個字,她就會害怕到臉色煞白。
為了幫她克服心理障礙,他逼著她去了訓練場,強行把弓箭塞進了她的手裡,然後拿了顆蘋果朝著立在賽道內側的箭靶走了過去。
那是個冬天,下了漫天大雪,他脫了羽絨外套,僅穿著一件單衣站在了靶心前,把蘋果放到了自己的頭頂,逼著她朝著他放箭,不然他就不離開。
她很惶恐,也很抵觸。
那時的她,也如同此時一樣,惶恐無助到放聲大哭,但是他沒有心軟,不停地逼著她拉弓放箭。
她卻遲遲提不起勇氣。
雪很大,室外的氣溫透心涼,他已經快被凍僵了,頭上肩上皆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就連眉毛和睫毛也都變成了白色,但卻咬牙堅持站在靶心前。
隻要她不放箭,他就不會離開。
後來,他滿含哀求地對她說了句:“小羽毛,我快凍死了,你忍心看著我凍死麼?”
她哭著回道:“我不敢,我怕我殺了你。”
他笑著回道:“對我來說,死在你手裡應該是最好的一種死法。”他又鼓勵道,“彆害怕,隻管拉開你的弓,朝我放箭,我相信你。”
或許是被這句話激勵到了,又或許是真的害怕他被凍死,她最後終於鼓起了勇氣,猛然拉開了自己手中的長弓,抬臂搭箭,將箭頭對準了他頭頂的紅蘋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她咬牙鬆開了弓箭。
細長的箭矢如閃電般穿梭在漫天的大雪中,徑直射中了他頭頂的蘋果。
蘋果被箭矢穿透,從他的頭頂掉落,砸進了厚厚的雪地中。
他低頭看了眼那顆鮮豔的蘋果,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後也倒在了雪地中。
後來他高燒不退,在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
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他覺得值,因為她終於重新撿起了那份被嚇退的勇氣。
此時的她,也如同十三歲時一樣,喪失了勇氣。
或者說,十年的苦難,磨滅了她的勇氣,所以他必須逼著她找回那份喪失的勇氣,不然她永遠也彆想振作起來。
麵對著遲遲不敢踏入賽馬場的陳知予,傅雲潭狠了狠心,抬手扼住了她的後頸,直接把她摁進了賽馬場中。
他的手心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哭得渾身都在發抖,並且還在拚了命地反抗他。
他任由她在他的手下掙紮,雖然很心疼,但手上的力度卻不鬆懈分毫,不由分說地把她帶到了貴賓休息區。
楊厲和陳艾穎等人早已在休息區等候多時了。
傅雲潭一出現,陳艾穎的眼睛就亮了,但很快她就發現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著一個女人。
他粗暴魯莽地摁著那個女人的脖子,逼著她朝這裡走,那個女人在他的手下痛哭流涕,還在不停地掙紮反抗。
在場所有人看到這一幕後都驚呆了,除了楊厲。
揚厲無奈又心疼地望著傅雲潭與陳知予,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們兩個之間,不應該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傅雲潭把陳知予摁到了這幫人的麵前,抬手指向了休息區外,麵色鐵青地朝著她大聲吼道:“看看你的馬!看看你的小黑!看看它變成了什麼樣子!”
“小黑”兩個字如同一劑猛藥,瞬間令陳知予停止了哭泣。
她抬起頭,木訥地朝著傅雲潭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秒,她的心臟狠狠地震顫了一下,如同被人用力地砸在了地上,幾乎碎裂。
此時的休息區外,拴著一匹骨瘦如柴的黑馬,身上的毛發幾近脫落,一雙眼睛渾濁無神,垂頭喪氣蒼老虛弱的模樣如同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陳知予震驚又錯愕,她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匹瘦馬是她的小黑。
她記憶中的小黑,細頭長頸,無比高大,渾身肌肉發達,皮毛柔順光亮如同綢緞,看起來既優雅又高傲,眼神明亮桀驁,昂首挺胸的模樣如同一位英姿颯爽的將軍。
但是眼前的這匹馬,與她記憶中的截然不同。
她先是呆若木雞,緊接著就開始失聲痛哭,甚至不想去看小黑,也沒有勇氣去看小黑,下意識地扭過了頭。
傅雲潭卻絲毫不心軟,死死地摁著她的後頸,逼著她去看小黑,恨鐵不成鋼地衝著她吼道:“看見了麼?它就是你的小黑!它現在什麼樣,你就是什麼樣,這世界上隻有你能救它,明白麼?!”說著,他從茶幾上拿起了早就讓楊厲準備好的馬鞭,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她的手中,勒令道,“上馬!”
陳知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搖頭,甚至還扔掉了手中的馬鞭,像是扔掉了什麼燙手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