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吏部大計, 大計也近在眼前了。從福建到京裡, 快的也要趕兩個月, 如今已進了十月, 明年正月就要朝覲, 福建省上下主官與首領官此時便該準備出行。
那麼他給宋縣令的考語就得提前寫了——桓淩的考語裡也該有這兩項。還要叫驛站加急遞信, 把武平縣抑製豪強、追回賦稅之事告訴省、府兩級,叫布、按二使與府廳官員寫考語時也加上這份實跡。
黃大人捋著清須思忖了一會兒,對桓淩說:“本官這幾日便要回府城, 此處清丈田畝、打擊豪強之事卻不能停。宋令上京時, 武平縣的事便交予伯風了。”
桓淩看了宋時一眼, 點頭應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自當儘心儘力,不負大人囑托。”
巡按大人既然來了, 他們兩個也不能扔下上官自顧自地乾活,便把魚鱗冊交給書吏, 陪黃大人體察民情。入冬之後沒什麼農活,鄉民們大多聚在洞元觀看病、看百戲、聽人科普農業知識, 隻偶爾見遠處旱田裡有人侍弄冬小麥,直走到溪邊才看到有人在清淤。
冬日裡正是治水的好時候。
這些溪水夏秋間容易泛濫,多半兒因為水裡淤積泥沙太深, 排水不暢。趁冬日叫人築堤壩束水衝沙, 或直接排乾一段溪水, 下水清淤,再在較寬的溪流河道旁挖出備用的排水溝, 明年就能減少災情。
這些都是現代水利工程論文裡寫到的。那些很複雜的流速、水量什麼的宋時懶得算,但大體怎麼乾他還是能看懂的,趁今年服瑤役的人多,拉起隊伍就是乾!
修堤壩、修蓄水池、修路、種樹……他甚至想在農村房子上都刷上“要致富,先種樹”“要致富,多養豬”的經典標語。可惜這時代的讀書人太清高,事也多,要是村裡公然塗這些標語,準得有人罵縣裡滿身銅臭、有辱斯文,他也隻能暗戳戳叫花匠上台宣傳一下植樹造林的理念。
這溪水兩側,回頭也要研究一下種什麼樹來加固水土。
黃巡按恰好問道:“這些修河的民夫裡,可有本官判罰的那些隱戶?”
民夫當中,有許多體態暄軟,一看就不像時常乾活的農戶的。往年這些人在大戶陰庇下什麼都不用乾,今年他們頭頂的大樹倒了,縣裡又不許他們出銀子頂瑤役,這些人終於要體會一把勞役的辛苦了。
宋時也看向那些人,含笑答道:“正是。學生記得,那個幾肥白的就是林、徐兩家的管事、莊頭一流人物。若非老大人親斷這些案子,憑家父一地縣令之力,還奈何不得他們呢。”
黃大人微微眯起眼,看著寒風中卷起褲腳下河清淤的民夫,滿意地說:“宋大令果然將政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不浪費民力。冬日雖無勝景,眼前這番清淤導水的場麵也有國泰民安之象,合該作幾篇詩文誌之。”
宋時忙又替父親謙虛了幾句,桓淩也說:“若非黃大人做主,追索那些大戶欠的錢糧,武平縣如今剛受過洪災,哪裡有銀子修得起河工?咱們要作詩文誌此景象,就該從頭記下大人彈壓豪強、為百姓作主的善政,建碑亭於此,長記大人之德。”
田師爺欣然捧場:“不錯,方才是我想窄了,最該作文記錄的是我們大人與桓通判、宋縣令的德政!車裡便有紙筆,咱們何不就尋一處風景既佳,又能避風取暖的地方一同吟詩作文?”
黃大人雖說有些好名,但終究麵皮薄,不肯狠誇自己,麵色微紅,連連擺手:“咱們是出來遊賞景致的,要寫修河記就寫修河記,不必記那些職分內的事——方才咱們看見的‘三下鄉’倒是新鮮有趣,可以作文記之。”
這揚名是要彆人知道他的厚德,主動替他揚名才好,哪兒有自己帶著下屬和下屬的兒子寫文章誇自己的?
他不好意思看桓淩,便轉頭問宋時:“你是這武平的地主,這裡有什麼地方風景又好,又能歇腳的,帶我們去坐坐。”
城西就是靈洞山,還有什麼景致更好的地方!
他便指著山說:“上麵不遠便是前朝李忠定公所建的讀書堂,李公特為此堂賦詩曰:‘靈洞山清仙可訪,南岩古木佛同居。公餘問佛尋仙了,贏得工夫剩讀書’。雖然讀書堂廢棄已久,卻是敝縣有名的景致之一,縣裡林泉社常在此處結社作詩,倒把讀書堂打掃得乾乾淨淨,門窗齊全,咱們帶著墊子便可進去休息。”
黃大人頷首道:“早聽說梁溪先生文武兼具、忠勇皆備,曾在開封一抗金兵,東渡時亦多有功績。隻恨宋主昏聵,未肯用他,以至南北分裂,宋室竟偏安江南,不思北上……罷了,前朝之事不必多提,咱們到此,合該拜一拜這位大賢。”
他們便乘車上山,到讀書堂中少歇。
這裡已被人立了李綱牌位,隻還沒塑像,堂上還擺了香爐、供品。他們沒帶香來,車裡卻有些鮮果、吃食,便擺在堂前供上,默祝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