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內官八月初六入簾, 從此便隻能住在貢院, 直到九月判卷結束才能出去。雖說簾內有本省官員好吃好喝地供著, 可為防作弊, 隻字片紙不能入簾, “無聊”二字卻不是幾頓筵席能打發。
考卷還沒送進來, 簾外卻已有巡場官的腳步和議論聲傳進來,更襯得他們簾內寂寞無聊。王、張兩位老先生便忍不住回憶起了五月間那場熱鬨的講學會:
“能邀來十幾個講學的先生還不算什麼,難得的是能安排數百學子同場聽講, 大會還頗有秩序。事後我與鄉間後生提起這兩場大會, 他們也都說能學著不少東西。”
張郎中是辦學校的, 對講學大會的流程觀察得更仔細,笑道:“我倒從他們這裡學了幾手。回去之後給書院裡也添了自習課,叫那些學生們自己選人起來講學, 自作評論。原先有些跟著先生胡亂念一氣書就想糊弄過去的,如今都怕在同窗麵前丟人, 自家就肯用心讀書了。”
另一位在大會上做了老師的致仕給事中林老先生則回味道:“我看最新鮮的是那掌聲。閉幕試時咱們這些老師一同上台,底下七百餘學生賣力地給咱們鼓掌致謝, 我這老淚都要出來了。”
他們漸漸說得熱鬨起來,幾位在職的同考官也湊上去問那些隻看語錄看不著的趣事。
兩位京裡來的主考官途經各縣,也得當地縣令送過幾本《語錄》, 聽他們聊到這場大會, 也顧不得主考的矜持, 豎起了耳朵聽著。
他們打進了福建省便直接到行館下榻,之後一直閉門謝客到初六, 這一天進貢院吃了入簾宴,就又換到貢院簾內閉關,實在比這些同考官的日子還孤寂沉悶。此時聽幾位同考官說起講學大會上的趣事,他們二人比彆人聽得更入神:
無論是芳樹夾道的河堤,充滿農家氣息的野遊宴會、高台講學的樂趣都能叫他們心向往之。就連自家研究多年,足以出題考彆人的經文章句,在這群老先生們充滿感情的回憶之下,也能品出幾分新鮮趣致。
那位親自籌辦這場大會,又想出“開幕式”“閉幕式”這等花樣,又能在台上主持辯難,又能琢磨出宋氏印法……的主持人宋某,實在叫人感興趣。
副考官戶科給事中周用便問同考官們:“這宋學生今科也要入場考試麼?”
桓淩應道:“正是。宋時前年在本省提學方大人手上考取了汀州府第三名廩生,今科便隨下官一並到福州來應考了。”
周給事中對他還有幾分印象,知道他本該是翰林院的人,後來不知何故來了福建,對他自然又有幾分同衙之親,溫聲提點道:“你與那宋生情份倒深。不過情誼歸情誼,讀卷時卻不許有半分差遲。若他卷子不好,你胡亂呈薦上來,我與高兄也不會饒你。”
編修高榖笑道:“周兄何必太嚴厲。桓通判是有分寸的人,他那師弟也有才學,若文章不好又何必在福建應試?我如今倒有些遺憾咱們不能出簾巡場,不然就能親眼看見他如何寫出那細如懸絲的宋氏字了。”
桓淩笑道:“前輩便是出了簾也看不著,因為那宋氏字不是寫出來的,是用尖錐樣的鐵筆刻出來的。其起筆、頓筆之處都要多劃幾記,模仿出書法的筆致,練起來其實也頗費力。”
也就是他師弟聰慧勤苦,才能弄出這全新的刻印法,還能刻出這麼多精修精校、全無錯訛的好書來。
同考官們也有看過他那臘版刻印法的,有說那刻印法省力快捷,有說此法不必經工人之手,適合文士閨秀的,卻也有人說這法子費眼,不合常用的……
高編修聽著他們說印書,便不由想起宮內正在建的藏書樓,悠悠歎了一聲:“這刻書法若能速成便好了。叫大內匠人俱都學會此法,早日印出足以填充藏書樓的新書……”
周王也好早日成親。
隻要周王成了親,他們便可上書請封太子,早定國本,聖上也再無推拖之理了!再不定國本,底下幾個皇子年紀也大了,都在宮裡養著,又是一樣皇子的身份,隻怕人心易亂……
周給事也想到了這樁婚事,同樣有些心亂。但抬眼看見桓淩,又覺著相較眼前被拖了近三年的未來王妃兄長,他們的焦慮又不算什麼,真正焦慮的還該是他才對。
他借著飯後更衣的機會將桓淩拉到無人處,低聲安慰他:“今夏戶部已批了建藏書樓的銀子,我們辭彆禦前出京時,聽說工部就要在皇後住的坤寧宮動宮了。可見當今……”
當今皇後薨逝多年,坤寧宮虛懸已久,這藏書樓建在坤寧宮中,可見聖上已經把周王妃看作未來皇後了。
他作為王妃的兄長,怕也沒多久就能回京了。
周給事隱晦地勸慰桓淩,桓淩卻不似他想象中那麼激動,隻淡淡一笑,對他說:“多謝周大人關心,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論來日如何,桓淩唯有儘臣節以報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