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二月, 會試就已經在眼前了。
早上桓淩匆匆騎馬去都察院點卯, 宋家三兄弟便留在家裡研究兩位考官的喜好:
張次輔恰是研究春秋的大家, 著過一套《春秋指略》。宋家兩位兄長自幼隨父治經, 學的是比較大眾的《詩經》, 投不著他所好, 宋時卻可以從這裡下手,依著他的理論把經義題作好些。
雖說這些年都是三場重首場,首場重首義, 可後麵的題也不是白做的。聽桓房師的經驗, 連二三場考得特彆好的, 都能靠綜合成績壓過隻有頭一場考的好的,那他把這頭一場的後幾題做好了,想必也能在主考官心裡留個好印象。
那本《春秋指略》他拿走了, 宋大哥和二哥專心研究起了主考、副考的行文偏向。張次輔行文平和溫雅,曾學士則文采奔逸, 氣勢豪邁,他們兄弟學不得副考, 倒可以再收斂收斂文風,向著主考喜歡的風格靠攏。
宋曉是曾考過一科會試的,多少有些經驗, 一麵看著張大人的文章, 一麵又提醒弟弟們:“雖然是要投主考之好, 卻也得以寫好文章為主,彆做成個邯鄲學步, 最後連自己的文章也寫不出來了。”
宋昀滿麵嚴肅地受了教,轉過頭便教訓小弟:“時官兒聽見大哥說的了麼?你二哥今年也就是進貢院觀場,學不學考官倒無所謂,你卻要小心——你的本經是學的桓家的家傳學問,萬一張次輔也跟桓家有什麼嫌隙,看你的文章說不定就不入眼呢。”
自從桓侍郎跟他們家退了婚,又憑著個孫女兒當了四輔,他對朝廷高官的崇敬就褪了不少。既然閣老都能有獻孫求官的,肯定也跟平常人一樣有喜有惡,那桓老兒這樣的人品,次輔說不定心裡也討厭他呢?
他們時官兒好好的人,已叫桓家坑了一回,要是會試再為他家的恩怨被刷下來,那也忒冤了。
宋時不無得意地答道:“兩位兄長放心,我現在研究春秋也算雜采眾家之長,不光是學桓先生教的那些。不是小弟自誇,當今世上論起春秋學來,實難找到比我見識更廣博的人……”
嗬嗬,他可是看過元、明、清三代《春秋》名家專著的人,就是再來個穿越者也乾不過他!
他得瑟的眉毛都挑起來了,二哥忍不住一巴掌糊到他腦袋上,笑罵:“哪有人這麼誇自己的!這是沒人聽見,你那師兄要是聽見了,豈不得說咱們宋家的人臉皮厚?要誇也得等我跟大哥誇你才像樣!”
大哥輕咳一聲,給倆弟弟一人扔了本書,叫他們靜心複習去。
宋時手裡拿著本《春秋指略》,腦子卻還沒落回學業上,總想告訴大哥二哥一聲:要是小桓老師在眼前,估計都用不到他哥哥們誇他,更不用自誇,桓師兄就能把誇人的活兒都包辦了。
他翻來倒去地想了一陣子,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思路有點危險,連忙清了清腦子,問大哥道:“咱爹到去年年底正好三年考滿,不知吏部有什麼消息沒有?”
宋曉笑道:“昨日光顧著你回來高興,倒忘了告訴你這個。我去跟吏部相熟的陳員外打聽過,說是爹這回定要升遷了,有可能轉調到哪個府裡做經曆,也有可能調回京裡,現在還沒定下,還得等吏部推升的結果出來。”
宋時激動地替吏部參謀起來:“調回京裡好!京裡離著咱們老家近,以後逢年過節還能回家看一眼——便是不回家,娘和嫂子、侄兒們也能過來看看他老人家。若不回京最好就到蘇杭一帶,風光又好又養人,又淨出時興衣飾。娘不是有些肺氣弱?咱們一家子跟著搬過去,在南方溫溫和和的地方養著,也不容易咳嗽……”
宋大哥笑著說:“爹一個身子,也不能占兩地的官職啊。家裡都覺著爹年紀大了,能調回京自是最好,文選司那邊也都給足銀子打點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要全家去江南,就要指望你考中個進士,外放到吳中、武林、華亭那等大縣做父母,咱們一家子享享你的福。”
宋時看了看手裡的書,壯誌淩雲地說:“今科我必定考個二甲,二甲分的都是大縣,比三甲的出路好!”
他前麵有了奔頭,讀書的精神倒長了,埋頭研究了一下午《春秋指略》,梳理出了這位張次輔的理念——他倒是和時人治經的觀念不同,並不把《春秋》看作一部“褒貶之書”,而將其看作克己複禮之書。
他並不執著於“一字褒貶”,而是以為其臧否之意應當依據句中史實,並非有個用爵位、官職或名、字稱呼就一定代表了史官對其人褒貶的不易之規條。分析到書中一些脫漏字、讀起來不易理解之處時,也不以為是孔子故意記史家筆誤以顯矜慎,而是直指孔子治經時不會給後人留下“斷爛經書”,這些應當是後世流傳間遺漏了。
當年王安石貶《春秋》,將《春秋經》剔出科考之列,還諷刺其為“斷爛朝報”,這位老大人就直接拿來嘲諷那些覺得《春秋》中錯誤是孔子故意留著不改的說法,夠剛的啊。
宋時直接笑出聲來,還招來二哥一問:“好好兒地看著書,笑什麼呢?又想誰了?”
咳,他穿過來這麼多年,連郭德綱長什麼樣兒都不記得了,還能想誰想笑了呢。
宋時心裡感概著光陰易過,還要給哥哥們來個官方解釋:“我剛看完主考張次輔這本《春秋》,見其題中之意是將經傳皆作史書看,不苛求一名一字的詞意褒貶,與我所學正自相合,這回考試應該容易作出他喜歡的文章,故而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