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對著稿紙憶往昔崢嶸歲月,外頭房門忽然極輕地響了一下,一點輕微的腳步聲、走動間衣袂揚起的便帶進房裡。
他被這聲音驚動,驀地抬頭,才意識到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正四月中天氣,白天已經相當長了,看天色早過了晚飯時間,難怪有人來看他。他頭也不回地吩咐了:“不用管我,我這裡公務尚未做完,待會兒還要去王府商議正事,沒工夫吃飯。”
“可王府如今沒什麼正事,比得上讓宋大人吃飯要緊。”
那道聲音初響起時,宋大人驀地有種半夜偷著打遊戲讓父母捉著的心虛感。可是想想他現在忙的是利國利民的正事,底氣似乎就稍稍足了些,抬頭看向他。
一抬頭對上他寫滿關切的臉,好像又有點慫。
桓僉憲不知何時已站到他麵前,伸手摸上他的臉頰,嘖嘖一聲:“餓瘦了。”
哪有一頓不吃就餓瘦的。
宋時指著桌上的調查問卷說:“馬上就做好,我都想好了去王府吃你的,難不成他們還不給僉都禦史大人準備夜宵麼?”
晚飯不吃,就指望上夜宵了?
桓淩看了他鋪在桌上的稿紙一眼,見是跟農事相關的,知道要緊,也不敢強逼著他扔下正事隨他回去休息,眼睛一轉,便道:“你且寫著,我找人弄些點心給你墊墊肚子,晚上也不必再踏著月色往王府跑了,有什麼事咱們就在堂上商議。”
他行事一向利落,拍了拍宋時,便去他家後宅叫人備吃食,又叫門口差議去給王府送信,說晚上要留在府衙議事。
宋時目送他出去忙和,自己起身點上幾枝蠟燭擺在桌前,借著天黑前這最後一點夕照與燭光埋頭苦寫。
如今有桓淩來探班,他倒覺著調查問卷也沒那麼難做了。
前世做的再容易,也是一個單身狗在公司熬到半夜獨自加班;現在雖然做得麻煩些,卻有那麼賢惠的小桓給他洗手做羹湯,在公廨裡陪著他。相比之下,還是這小日子過得舒服。
而他的小日子還能再舒服些。
桓淩到廚下折騰不多久,便給他拿了一碟小巧的羊肉蒸餃、一碟核桃燒餅、一碗芝麻羹回來,也不要他沾手,自己站在旁邊托著碟子,吹涼了夾給他吃。
那餃子包得精致小巧,也就半個手指長,一口一個便吃進嘴裡,也不怕咬破皮滴油。核桃燒餅略有些酥,上頭還灑著碎桃仁,他怕掉渣,便拿手帕托著遞過去,宋時一歪頭便能咬著。
這麼周到的照顧,他高考時都沒享受過。
他有點不好意思叫桓淩這麼侍候他,又十分留戀這種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磨磨蹭蹭地不舍得開口叫他停下,就這麼吃了兩個小餃子,一塊杯口大小的核桃燒餅。
桓淩待再要喂他一塊,他的臉皮終於撐不住,嘴唇貼著那塊餅卻不肯咬,搖了搖頭說:“還是我自己吃吧。你在這兒舉了半天,也挺累的,擱下歇歇,我待會兒再寫也行。”
反正他這隻是初稿,後頭慢慢補充就好,用不著非得一次性也好。
他撂下筆,要把燒餅接過來,桓淩反倒拿著不給他,又將筆提起來塞到他手裡,笑道:“我還不知道你?今日不寫完,怕是晚上都睡不著。你接著寫你的,想吃就吃一口,我這雙手臂能開七石的蹶張·弩,便是托你一個人托這麼久也不累,何況是這小小的點心。”
宋時看著那塊核桃燒餅,期期艾艾地不好意思張口。桓淩輕笑一聲,自己咬下一塊燒餅,輕輕叼在齒間,挑目看他:“還是要我這樣喂你才吃得下?”
一個做了僉都禦使的人!
居然在公堂裡公然調情!
宋時胸脯起伏,呼吸微促,重重瞟了他一眼,忽然將雙唇湊上去,叼住那塊燒餅用力奪過來,低頭對著調查問卷接著寫了下去。
桓淩看著他將那塊燒餅吃進去,舔舔唇間酥脆香甜的核桃碎,眉間唇角不自覺流露出笑意,拿起燒餅又咬了一小塊。
有這麼位端茶遞水侍候筆墨的賢內助,宋大人寫問卷的速度倒快了不少,一晚上便打好初稿,隻要再尋幾個老農來試著答卷,依著此地百姓的習慣調整問題難度和用詞。
白居易寫詩要讓老嫗聽懂,他這調查問卷也是麵向不識字的莊戶的,自然得叫老農能聽懂。正好他要找時間去園區轉一圈,盯著耐高溫窯建造,就順便帶著這份文稿和一個文書過去,讓人到附近村子裡找些莊稼把勢試做問卷,收集反饋回來的問題。
桓禦史如今正關心著流民問題,聽說他要去看縣裡的流民安置工程,哪肯讓他獨自前去?一定要隨他一道出城,也好替周王看看那些流民、逃戶是否安置好,漢中府周圍可還平靜安全。
——不光是為王府安全,而且殿下前日已叫急遞鋪送信給巡撫楊大人,若城外不清寧,楊大人來見駕時被衝撞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