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府是個寬厚的領導,很能包容下屬這點小心思,隻當沒看見他的臉色,甩甩袖子一身輕鬆地直奔周王府。
這一回有楊大人派去接他的軍士在,進門時他就可以負著手在一旁等著人迎接,不必再拿文書遮羞臉。坦坦蕩蕩地進了大門,便叫傳喚的士兵領進側麵花園裡,見著了正等著他來研究屯田問題的楊大人。
楊榮直接把他指到水井旁,先問他井上的壓水泵是什麼,為何能把水提起來,能否以之澆地。
宋時回到連襟府裡沒能見著心上人,卻叫領導扣下認真談起工作來,瞬間仿佛也有點理解下屬開晨會時看見他的心情了。
好在他平常也是加完班之後才能到王府蹭飯,想想今天不過是換換辦公場所,待會兒吃飯時還能比平常更提前一點見著他師兄,也就感覺這趟跑得不虧了。
他振奮精神,把袖子一網,上去壓水,讓楊大人看水壓泵上麵活塞浮動的情況,一邊給他講述這種手壓式水泵靠大氣壓強壓水的原理。
他還有一本《大氣論》,裡麵寫到些大氣壓強方麵的基礎知識,回頭可以送給大人一本。
“大人可還記得渴烏?”
渴烏可隔山取水,是古代一大水利發明。應用起來便是將中通的竹管首尾相連,用漆過的麻布裹封竹管接口處,使其不漏水。而後將一頭浸入水中,另一頭管口點火燃燒,耗儘管裡的氧氣後,水麵的大氣壓就會將水擠到竹管另一端。
《後漢書·宦者傳·張讓》中便有渴烏的描寫,章懷太子李賢為之作注,寫其原理就是“以氣引水上”幾個字,也就是虹吸效應。
他上小學時就用虹吸效應給魚缸換過水,不過沒那麼講究,還要點火耗氧什麼的,而是直接對著管口嘬一口,把水引上來,效果也是一樣的。
楊大人雖沒有過嘬水管的經驗,但《後漢書》的熟悉程度不遜於他,當即醍醐灌頂,臉上微露興奮之色,拊掌道:“正是!漢末十常侍人品雖不端,但畢嵐作的翻車、渴烏實在是惠及後人的良物。他當時用渴烏汲水灑地,咱們不也能用它汲水澆田麼?”
他便把自己方才籌畫之事告訴宋時,又問他:“依宋大人所知,可否將一個渴烏置於井中,憑大氣壓力將井水壓入溝渠?”
這個……得看水麵和溝底哪個高,反正沒有高度差是不會有虹吸效應的。
他對楊大人這個不懂物理的純文科生自有一番同類間的憐愛,放緩聲音答道:“大氣壓在井水麵上的力還不足以灌溉,若要以井水灌田,未若在井中豎個水車。”
水車?那麼小的井口中怎麼豎得起水車?
楊大人腦中立刻浮現出漢中經濟中心那個巨大的臨江水車,再看看眼前小小的、被封住井台的八角井,實在不知什麼水車能建在這裡。
宋時神秘地笑了笑:“口說無憑,下官在本縣裡建了幾個試驗田,其中也有幾塊是要引井水灌溉的,已是裝了那種井上用的水車,大人若有心思,何妨去看看?”
他不是收容留民在經濟中心做事麼,怎麼又有什麼“是堰田”?難道是劃了漢中土地給外來流民做民屯?
楊大人越發叫他勾起興致,追問道:“這‘堰田’莫不是你在漢中經濟中心旁邊開辟的?為何叫作‘堰田’,莫非是堰塞水泊而成?”
不是堰田,是“試驗田”。
是他在南方積累了些種田經驗,拿到北方來卻怕不合水土,所以撥出些田地來試種、驗證其法是否合適,故而叫“試驗田”。
“你在隨父在任上讀書,竟還親事農桑?你這回到漢中為官,可帶了多少有經驗的老農來?”
那道不曾,不過是他讀過《農經》,親自下過田,記得些東西罷了。
楊大人詫異道:“你會安排人燒窯、做磚也就罷了,怎地又會種田?”
他自做這巡撫以來,也巡查過許多地方,可彆處地方官勸農耕桑也不過是下幾條令,他怎麼就懂得農事,還親力親為到這地步?這位宋三元做京官時是個除了編書、講學以外一應事體都不沾手的清華名士,怎地到地方上就搖身一變,成了比他父親還懂行的親民官?
楊大人深沉地感歎道:“原以為你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想不到於農事一途,本官比起你來倒是個不通事務的迂腐書生了。”
宋時可不敢在領導自嘲時附和,隻微微一笑:“大人過譽,下官隻是相信以行驗知之道,欲使知行合一罷了。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大人撥出時間,隨下官去看看本地實驗田便知情況。”
楊侍郎沒注意他悄然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先進思想,點了點頭,欣然道:“原本是想喚你來問問你那經濟中心產出之物官營專售之事,想不到又說起了農事。不問不知,宋狀元的學識竟如此廣博,來日你那學校建起來後,若能教授‘大氣論’那等實學,本官都想來聽聽了。”
宋時含笑應道:“官營之事由周王殿下、大人與桓禦史作主便是,下官也覺得那園中產出的東西該由官家經營,不可輕放給私人。甚至那買的、存的、用的人都該經過考核,不會用的、不會存的、不知其危險的不該賣他。
“將來下官那書院建起來,要教實學,也要教教學生經濟園中產出的本質是何物,如何製造、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