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1 / 2)

周王一行去的是九邊重鎮, 驛傳不便, 這一去便罕有消息傳回, 直到兩個多月後才有一趟書信捎回漢中。其中除了周王給側妃王氏的家信和王府僚屬的文書, 自然還有桓淩寄給漢中府宋知府的信。

宋時從來不缺家書, 到了漢中之後也常收到京中師友、同僚、年兄弟, 父親在地方上的同僚、朋友和想結交他的人從外地捎來的書信文章和特色土儀。但拿著這封信時,卻有種頭一次收著信般的驚喜和激動。

也的確是來了漢中之後頭一次與桓淩分開這麼久,頭一次收著他的信。

展開幾乎有文件袋那麼大的桑皮封套, 取出厚厚一摞信紙, 開篇便是“見字如晤”四個字。

果然, 隻看文字,就像看到了他寫這信時的神情態度。

這封書中的字體並非平常他寫公文的厚重顏體,而是更隨意自在的行書, 信上墨色卻有濃淡新陳之彆,內容也是斷斷續續, 看得出是途中一頁頁添改出來的。

大約是途中不方便寄信,他寫好的信隻能在身邊收著, 想家時就寫幾頁,到了大同鎮周王要往漢中捎信,他的家書也才能夾在其中捎回來。

信中內容寫的細碎, 多半是從漢中府到大同鎮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大到山川土地, 民俗民風,細到路上的衣食住行……

於其間又夾雜著這些景點的曆史傳說, 各地風俗文化來由,與之相關的名人和典故。在外人看來或隻是好遊玩景致,寫遊記文章,唯有宋時懂得這一行行、一篇篇風光景致和繁瑣考據真正的用意。

那是專門為他整理出來的資料,好讓他寫成文章投稿,賺晉江幣的。

他們路上不是騎馬就是乘車,趕一天路下來隻怕脾肉都要磨破了;晚上住在多半不怎麼乾淨舒服的驛站客館裡,還要細細回憶起白天所見所聞,整理成他寫起來不費力的白話段子……

他隻要想到桓淩在驛館淺窄的房間裡,籠著一身蒸屜般的熱氣,帶著白日的沙塵汗水為他寫文章,甚至要寫到半夜,就恨不能追過去教育教育,把這孩子打醒。

他出差就好好出差,天天逼著自己乾這麼多事,就不怕累壞了嗎?晚上睡不好,萬一白天趕路時騎不好馬,不小心出了事故怎麼辦?

熬得時間太晚,也容易傷肝腎,可不能仗著自己年輕,身材高,頭發濃密就可著勁兒作啊!

宋時隔著兩千裡地隔空在心裡教育桓淩,自己卻也不能免俗,挑燈夜戰,慢慢把他的書信看了一遍。

他這麼個自幼背論文,考到三元及第,看書從來都是一目一頁的人,看完這封書信竟花了一個多小時。其他院落和家人值房的燈火次第熄滅,窗外一片漆黑,剛剛還掛在天空的半輪明月已沒入地平線下,唯餘天上點點明星,在黑暗間微微閃動。

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也不知道他們在路上過節冷清不冷清,想家不想家,有沒有好月餅吃。

詩詞裡說什麼“共嬋娟”“共此時”“四海同”的,真到了中秋正日,滿城燈火,一對對一家家團團圓圓地歡應佳節時,孤身的遊子總是最難受的。哪怕是他這個安安穩穩在漢中府住著的,隻要一想到八月十五府衙的賞月宴散後,彆人都能回去與家人團聚,他卻隻能回來孤燈隻影,對月加班,也是滿腹的意難平。

想要飛機、高鐵,想要手機,電腦……實在不行想讓晉江文獻網掛到桓淩身上,跟他文對文地隔空聯係。

哪怕隻能在後台買論文,靠論文題目傳情達意呢?

宋時輕歎一聲,把方才教育桓淩早睡的心思扔到腦後,提起墨條在硯池裡輕輕打轉,研出滿滿一池濃墨,給他寫回信。

沒提筆時有許多要寫的,但拿起筆來,那些話又都壅塞在腦中,鬨得他一時想不出該寫什麼好,對著白紙坐了半天,也隻回得一句最為俗套的“展信安”。

中秋佳節將至,念君遠行,時時牽掛,今日得君書信,知君無恙,心意遂平。得此信時正值八月初五,入夜來清輝灑地,鳴蟄處處,秋色才濃。漢中府天氣溫和,此時尚可披單衣、赤足踏屐而坐,未知吾兄客旅之中寒溫如何,飲食可周,身體安好否?

桓淩那封信裡幾度關照他注意寒溫,估計是九邊各鎮靠北,早早就覺出了冷意。

周王車隊如今已到大同,再有六七百裡就到宣府,接下來該是過居庸關、薊鎮、山海關,再北上遼東。到宣府、居庸關這兩個圍護京師的重鎮時應該還在重陽節前,不算太冷,再往東北可就要入冬了……

他當初給他們收拾的衣服倒不少,隻希望桓淩注意氣候變化,冷了就及時加衣,再管著點周王,彆讓他因為愛美就不肯穿軍大衣吧。

他細致到有些嘮叨地叮囑了加衣之事,又勸桓淩在路上不可為圖方便就多吃醃臘肉食,儘量在路上買新鮮肉菜燒煮。尤其時近中秋,瓜果蔬菜都極多,多吃些蔬果,常以山藥、芋艿、南瓜和粗糧代替精米白麵,對身體更有好處……

叮囑完衣食又是住行,寫著寫著,不知不覺竟用到了第四頁紙,寫的還是一欄雙行的小字,數數這幾頁都夠一篇高考作文了。

是不是太囉嗦了?

他這信可是要隨周王的家書、節禮一起送往車隊裡的,中途萬一有彆人看見,見他為個衣裳都能念叨幾頁,豈不要以為他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了?

罷了,嘮叨太多隻怕小師兄都不愛看了,還是寫點正事吧。

他自己輕輕地笑了一下,寫下最後一句“盼多珍重”,筆墨一轉,改寫起了自己這邊的事:

他們的學校已經建起來了,收了一百一十三名學生,暫時都是擇校生,等明年夏收後再開入學考試,招收普通學生。桓淩這個副校長沒在,學生他自己就先教著了,這些日子先講了講為學之道,正心守敬、知行並重的道理。

學生算術水平良莠不齊,實在講不起數理化,隻能先等著他們補齊基礎,期間帶他們到廠區看看滑輪組,看看水車、水碓、淨水裝置,在他們腦海中留下個利用大型工具節約勞動力,提高勞動效率的印象。

不過那些學生倒是老實聽話,雖然算不出來力和力矩的關係,不知道一個滑輪組能節省多少力量,水力能轉化成多大衝壓力,但都知道寫文章誇讚這些工具的好處。

甚至有差役還向他告狀,說是那些開工坊人家裡就有偷學他們的技術,在貨棧、碼頭改裝有大型動滑輪組的轆轤吊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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