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一手挎刀,立在演練場裡, 望著正在操練的新兵。
當初這些流民剛入營時還諸多麻煩, 如今訓練下來,已經像模像樣了。
羅小義自營外而來, 一路走到他身旁:“三哥,藥已送回去了。”
他點了個頭。
羅小義這趟回去的夠久,是因為先前撞見了曹玉林, 心裡複雜難言, 特地在外溜達了一圈才回軍中的。
他忍不住嘀咕:“三哥對世子忒好了, 眼下又沒受傷, 也不是什麼急事, 大不了我晚點去時帶過去就是了, 何苦多跑這一趟。”
伏廷掃他一眼:“要你送就送。”
羅小義堆出笑來:“是, 我隻是想世子那金貴身子,要什麼藥沒有, 也不缺這個不是。”
伏廷唇一抿。
說的沒錯, 李棲遲一身富貴,要什麼藥沒有。
一個近衛匆匆走來,近前呈上奏報。
伏廷接了,翻開,裡麵還夾了個細小的紙條, 寫著暗文, 他迅速看完, 合起來問:“曹玉林來過了?”
羅小義愣住:“三哥怎麼知道?”
“她的消息和斥候探的一起送到了。”他將奏報扔過去, 轉身說:“點夠人手,跟我走。”
羅小義兩手接住奏報,匆忙打開看了一眼,臉色一變,快步跟上他。
伏廷大步走在前麵,原本腳步很急,忽然一停,招來一個近衛,吩咐一句:“傳個消息回府中。”
……
棲遲不在府中,已到了鋪子裡。
商隊已經出發,她來此是為了交代了幾句,囑咐一番後續事宜。
櫃上的聽了吩咐退走了,她伸手撫了一下後腰。
那藥竟然真挺有效的,原本就好了一些,現在塗了之後,都不覺得疼了。
秋霜收了鋪中賬本,揣在懷裡,過來請她:“家主,可以回去了。”
棲遲轉身出門,剛好有幾人進門,其中一個與她迎頭撞了一下,擦過她肩。
秋霜連忙扶住她胳膊,斥道:“怎麼走路的?”
棲遲扶住帷帽,看了眼那人。
是個胡人,頭戴一頂絨帽,掃了眼秋霜,眼神竟有些凶惡,一言不發地進了鋪子。
秋霜直脾氣,差點就要上去再與他理論一番,剛好新露趕了過來,才止住了。
“家主,”新露在門口小聲說:“大都護命人回府傳了話,請您這兩日最好不要出門。”
棲遲想起他一早入軍中後到現在也未回,料想是有事在忙,點頭說:“那便回去吧。”
登車時,櫃上的匆匆出來,也不與她說話,隻與一旁秋霜小聲說了幾句。
秋霜過來,在她耳邊說:“櫃上的說,方才新來了幾個談買賣的,聽說家主手上有商隊,想談筆大的,他無法做主,問家主是否要親自過問。”
棲遲看了眼頭頂日頭,不好多耽誤,說:“叫他自己談,我在旁聽個片刻便走。”
秋霜稱是,返回鋪中。
耳房裡,豎起屏風。
棲遲在後麵坐下,聽著櫃上的將人引入,一言一語地談論起來。
聽口音,對方不似漢商,隔著屏風看了個大概,似乎就是剛才進門的那幾個胡人。
隻幾句,她便覺得對方不是真心要做生意,說得天花亂墜的,卻皆是空話虛言,買賣列了一堆,卻不說詳細。
還未談成,先許了一堆不切實際的好處,又叫櫃上的派車送他們出城。
她覺得不對,起身說:“回吧。”
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自後麵開了門,隨她出去。
到了外麵,她登上車,才捏著門簾,對秋霜低低吩咐:“叫櫃上的不必談了,那幾個不像正經商戶。”
秋霜聞言點頭,回去傳話。
棲遲叫新露登車,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先避開總是對的。
新露還未上來,嘴裡一聲驚呼,竟被誰扯了下去。
忽而人聲雜亂,馬車毫無預兆地駛出。
棲遲在車廂內猛地晃一下,勉強坐正,就見門簾被人揭開。
先前那個撞過她的胡人就蹲在車門邊,一隻手摘去頭上絨帽,在臉上抹了抹,嘴邊泛黑的胡須被抹掉後,竟露出了一張女人的臉,正衝著她冷笑。
另一隻手勾著門簾。
之所以是勾,是因為那隻手裡拿著一柄鐵鉤。
※
日頭斜移一寸。
枯草亂石之間,一群人靜靜蟄伏。
“三哥,既已收到消息,為何不在城中設防?”羅小義趴在地上,悄悄看向身旁。
看到奏報時他就想問了。
伏廷身半蹲,藏身石後,纏著袖上的束帶,低語:“這幾個你不是沒交過手,應當有數。”
羅小義閉上了嘴。
那幾個不是一般的探子,應當是突厥特地培養的精銳。
眼看開春,北地民生恢複有望,突厥到底還是按捺不住了。
伏廷故意沒在城中走漏風聲,而是在這裡伏擊,就是防著再讓他們有可逃之機。
遠遠的,有馬車駛來。
眾人瞬間凜神,無聲無息,四周隻餘風吹草動輕響。
忽然,那車停了。
駕車處坐著個帽簷低壓的人,跳下車來,人高馬大,一看就是胡人。
門簾掀開,兩三個胡人接連躍下。
最後一個出來的是個女人。
羅小義握緊了手中的刀,認了出來,那個天殺的突厥女。
他冷笑,輕輕說:可算叫老子等到你了。
下一刻,那突厥女從車裡又扯了一個人下來。
羅小義悚然一驚,轉頭:“三……”
一隻手死死按住了他。
伏廷按著他,眼盯著那裡,牙關不自覺咬緊。
棲遲被那個突厥女扯著胳膊,頭上帷帽被她一鉤子揭去,迎風立在那裡。
她為何會在這裡?
……
棲遲冷靜地站著,瞥一眼抓著她的女人。
寬闊的前額,鼻似鷹鉤,兩頰高顴。
在看見那柄鐵鉤時,她就知道這女人是誰。
羅小義曾給她做過比劃,那個使一柄鐵鉤,傷了伏廷的突厥女。
又想起伏廷曾在議事時說過,要謹防先前那幾個探子隻是打頭的,不想被他說中了。
那突厥女牢牢抓著她,防著她跑,鐵鉤就對著她腰,一麵警覺四顧,與其餘的人說著突厥語。
隻片刻功夫,就又有兩個人騎著快馬自城中方向而來,下了馬後聚攏過來。
很快,又是一個。
棲遲才明白,他們是在等人聚齊。
直到她身上已被風吹冷,眼前已然聚集了六七人。
突厥女用力扯一下棲遲,說了句什麼。
所有人同時看向她。
棲遲發現此女似是頭目一般,其餘都是男人,卻都聽她一個人說話。
突厥女說的是:這就是從上次那個端了我們人的鋪子裡捉來的。
她眼見著棲遲進的耳房,倒是不信中原女子有能經商的,隻當她是那間商戶的家眷。
既然端了他們的人,豈能好過,今日去那間鋪子,就是衝著報複去的。
棲遲聽不懂突厥語,隻覺得她話是衝著自己說的。
那突厥女說完,用鐵鉤勾出了她腰裡的錢袋,往一人手裡扔過去,伸出另一隻手來摸她腰間其他東西,沒摸到,又用鐵鉤抵住她手腕,伸入她袖中去摸。
棲遲袖中藏著隨身攜帶的魚形青玉,是她作為商號東家的信物,向來不輕易示人。
她暗中經商不以真身示人,隻靠此作為憑據,是極其重要的。
突厥女搜了過去,以為是塊名貴的玉石,得意一笑,揣進自己懷裡。
棲遲蹙眉,看他們已開始瓜分她財物,可能是準備走了。
他們要走,她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果然,那突厥女再看過來,眼神裡已多了些狠意。
甚至左右的男人都露出笑來。
她拎拎神,朗聲問:“可有能傳話的,問她,要多少錢可將我放了。”
她知道這突厥女是當她做商戶挾持來的,不管他們動不動心,能拖一刻是一刻。
無人應答,隻有人笑。
忽有道聲音傳過來,說了句突厥語。
棲遲心中一震,轉頭看出去。
是伏廷的聲音。
她聽出來了,卻不見他蹤影,也不知是從何處發出來的,似離了段距離。
左右皆驚,頓時按腰,圍住四周防範。
突厥女一把扣住棲遲,鐵鉤抵到她頸邊,一雙眼來回掃視,嘴裡吼了一句。
伏廷的聲音緊跟其後回一句,冷得似刀。
聲音來源卻像是換了個方向,聽不出所在。
越是如此,越是叫人忌憚,仿佛他隨時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一般。